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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典火柴》第二章

  快十點了,嶽子行還沒回來。

  特特已經在小屋睡了。他三歲上幼稚園,現在五歲了,養成了很多好習慣,比如,不再沒完沒了地守著電視看動畫片,不再吵著鬧著要玩具,也不再讓媽媽拍著他入睡。每晚睡前,他只讓媽媽將門留一道縫,讓客廳裡的燈光照耀進去,裝飾他的夢。

  今晚特特問媽媽,爸爸怎麼還沒回來?

  馮箏說,爸爸加班了。

  馮箏是中學教師,眼下雖然正值暑假,但還要給好幾個補習班講課,比正常開學都累。特特睡下後,她就批改學生作業,然後坐到電腦前上網。她上網主要是聽音樂看小說,偶爾找個聊天室湊湊熱鬧。電腦和寬頻都是嶽子行置辦的,他喜歡打網路遊戲。馮箏嫌一個月一百元的網費太貴,勸嶽子行把寬頻撤掉。嶽子行不同意,兩人還為此吵了一架。

  近來兩口子鬧彆扭,讓馮箏非常傷心。以往吵架,她都不太放在心上,因為風雨總能很快過去,可是這次,天空卻遲遲不見晴朗,使馮箏有了異樣的感覺,懷疑、惶恐、迷茫、孤獨每時每刻都在折磨著她。她很想主動求和,卻又咽不下這口氣,眼睜睜看著冷戰一天天打下去,不知該如何收場。有時候,馮箏也會自己安慰自己。孩子都五歲了,她也多少知道生活是怎麼回事兒。日子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大家都是這麼過的,誰也沒有理由過分抱怨。

  其實,這次鬧起來也不是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那天晚上嶽子行在家洗澡時,特特偷著玩他的手機,不小心把手機摔在地上。馮箏嚇了一跳,趕緊撿起手機看摔沒摔壞,恰巧被出浴的嶽子行撞見。他上來搶過手機說,你他媽病得不輕啊,查我呢。兩人為此吵了一架,然後就誰都不理誰了。馮箏氣憤地想,結婚這麼多年,我可從未懷疑過你,就算查你了又能怎樣,你心裡要是沒鬼,幹嗎那麼緊張那麼凶呢?

  馮箏和嶽子行的結合頗具傳奇色彩。馮箏是江蘇揚州人,在一江之隔的鎮江念大學。岳子行到那所大學進修時認識了馮箏,並糊裡糊塗相愛。岳子行進修期滿回到大連後,馮箏很快也畢業了,由嶽子行幫著進了大連,在嶽子行所在國企的子弟中學任教,一年後,兩人結了婚。

  結婚頭兩年的生活是幸福快樂的,可自從有了特特以後,吵架和冷戰這兩個壞蛋就成了家裡的常客。儘管這樣,馮箏也沒心灰意冷。她覺得嶽子行除了人懶脾氣大,其他方面都還說得過去。當年她來大連,父母都不同意,說你離家那麼遠,萬一他對你不好,你哭都找不到門。如今嶽子行開始變本加厲了,真有點兒讓她父母說著了的意思。

  嶽子行最近每天都回來得晚,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幹些什麼。他一回家晚,馮箏就六神無主,感覺就像天快要塌下來似的。曾經那麼愛她的人,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令她痛心不已,那滋味兒就像有人用小刀一點點割她的肉一樣。今晚,她苦等了三個小時也沒見丈夫回家,覺著自己快要崩潰了。她毅然給劉大昆打電話,想讓他規勸規勸嶽子行。可沒想到嶽子行湊巧在他那裡,加之家醜不可外揚,電話一通她卻羞於張口了。

  有開門聲。嶽子行回來了。

  馮箏聽見他換上拖鞋,走到特特的小屋去了。他晚歸的第一件事總是去看看熟睡的兒子,這使馮箏多少有些欣慰。

  嶽子行走到客廳,見馮箏離開電腦往小屋走,就對她說,你用吧,我今晚不打遊戲了。這是嶽子行冷戰十多天來第一次和馮箏說話。

  嶽子行本來沒打算和馮箏說話,心想你個臭婆娘,看咱倆誰能別過誰。然而,馮箏給劉大昆打的那個電話使他心裡的冰層有所融凍。剛才一進家,他見馮箏有意給他讓電腦,心裡就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兒。一個小時前,他還在桂林路和另外一個女人做愛,此刻他身上還殘留著那個女人的體溫。不管怎樣,他都對不起馮箏。他對她沒有感覺了,但他的良心還在,所以他這次想看在孩子的份上,放馮箏一馬,偷看他的手機雖然噁心,但畢竟不是死罪。他容易心軟,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大的弱點。當年和馮箏戀愛的時候,他好幾次都想跟她吹,可就是因為心軟,不但沒吹成反而被她抓得更緊。

  馮箏遲疑了一下,沒理睬嶽子行,到衛生間洗衣服去了。她暗自高興,丈夫一開口,說明事情總算過去了,從明天開始一切都會恢復原樣。她有些後悔,後悔剛才沒搭理他。

  嶽子行躺在沙發上,專注地聽著衛生間的聲音,嘩嘩的水聲,時斷時續的搓洗聲,一下,兩下,三下……仿佛有人在揉搓著他的心。他想起剛才和譚璐做愛的聲音,擦洗身子的聲音,和耳畔的聲音是多麼相像。他一下子覺得自己虛弱之極。這麼多年,他就是在這兩種聲音之間疲於奔命的,像個可笑可悲的小丑。

  嶽子行聽衛生間沒了動靜,猜想馮箏洗完衣服了,就起身走到衛生間門口,輕輕推開門。馮箏正準備出來晾衣服,冷不丁見嶽子行站在門口,嚇得輕叫一聲說,你嚇死我了!

  岳子行接過馮箏手中的衣盆說,我來吧,怎麼不用洗衣機洗?

  馮箏說,幾件小衣服,三把兩把就好了。

  嶽子行端盆走到陽臺,將衣服一件件晾好,然後把盆子送回衛生間,見馮箏在刷牙洗臉,又折回客廳。

  馮箏出來說,飯留著呢,想吃我就去熱。

  吃過了,和劉大昆朱旗他們。

  那我先睡了。電腦你關。

  你想上網就上吧,我看電視。

  你一下子這麼熱情,我都有些不習慣了。馮箏笑了笑又說,我給劉大昆打電話了,他說你在他那兒。

  你咋不直接打給我呢?

  我才不稀得給你打呢。

  馮箏說完進了臥室,腳步輕快如風。岳子行長出一口氣,心裡的煩悶立時減輕了很多。兩周沒和馮箏說話,乍一說起來還挺親切。原以為這次鬧得太凶不好收場,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隨便蒙混就能過關。比方說譚璐,你一惹她她就鬧,你再一哄她就笑;再比如馮箏,你一陰天她就下雨,你批發點陽光她立馬燦爛。

  女人,真是傻氣得很。

  嶽子行躺在沙發上,雲裡霧裡地想著心事。

  這幾天,嶽子行想得最多的當然是那個白衫灰裙的姑娘。他一遍遍地回憶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情節,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一遍遍地沉溺在一種虛無縹緲的幸福中。他留戀她的美麗和哀愁,留戀她的擁抱和親吻,以及她身體深處足以將他融化的溫暖。他還真切地牽掛她,怕她挨打,怕她挨餓,怕她到很遠的地方流浪,更怕她一時糊塗自尋短見。他不明

  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姑娘產生這樣的情感。這是一個謎,他很想找到答案。

  嶽子行又為公司的事情心煩意亂。家事沒處理好,他倒不十分在意。反正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下去,一時半會兒也離不了婚。可公司的破事兒卻讓他大傷腦筋。他所在的路爾公司是一家合資企業,由瑞典路爾公司和海供集團共同組建,主要經營船舶燃料。公司開張快半年了,業務卻遲遲無法開展,原因是船舶燃料屬國家壟斷經營的油品,沒有海貿局的批准任何外國人不得染指。瑞典人說我們有政府頒發的營業執照,海貿局說我們也是政府,沒我們的大印休想開業。岳子行原來在一家美國公司,覺得沒勁才跳到這裡,但沒想到這裡更沒勁。且不說公司能不能關門,光是幹耗都能把人耗殘廢了。他很後悔,覺得這次跳槽是步臭棋。

  嶽子行還想到了劉大昆。劉大昆是他的死黨,兩人在剛來大連的頭幾年一起度過了許多貧窮、孤獨和迷惘的時光,結下的友誼比地久比天長。他倆有陣子沒見了,今晚一聚,嶽子行發現劉大昆瘦了一圈,精神也萎靡得很。嶽子行一直都很擔心劉大昆,他工作單位效益不好,藍青那個賤貨又吵著離婚,真怕他一下子垮掉。嶽子行沒想到,今晚和劉大昆舉杯痛飲的時候,他們兩口子已經分道揚鑣了。

  岳子行從來就沒看好劉大昆和藍青的婚姻。他表面上祝福他們,私下裡卻挑撥離間,說他倆友情多於愛情,不適合在一起搞合作社。劉大昆為此對嶽子行還有點兒看法。

  劉大昆和藍青結婚前夕,嶽子行再進忠言,劉大昆怒道,你他媽憑啥說我倆不合適?我看比你和馮箏合適。

  嶽子行說,我是憑感覺啊。旁觀者清,不服不行。隨便說個理由給你聽聽。你每次喝吐的時候,藍青都躲得遠遠的,滿臉的嫌惡,這你知道嗎?

  知道,這算什麼,她愛乾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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