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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腳壞了怎麼踹。

  腳壞了就用手踹呀。

  她打了我一拳說,你拐彎兒罵人。

  你先罵的我。

  你雞蛋攪鴨蛋,混蛋。

  女孩兒家別總是蛋不蛋的。

  她笑了一下,臉上還掛著淚,豔若雨後桃花。

  我也笑了。我倆面對面坐在地上,在深夜的路燈下像兩隻青蛙。

  夜很深很沉,街上的行人和車輛不多。幾輛計程車先後停在我倆旁邊,又都悻悻地跑遠。空氣裡飄蕩著簡單的聲音,朦朧的音樂,沙沙的車響,以及夜行者的腳步聲。

  她忽然說,我餓了。

  這個比我差不多小十歲的姑娘說她餓了,孩子一樣的實在和率真。她光腳坐在夜裡,陣陣清風吹起她褐色的碎發。

  我們打車來到一家海邊的飯店。

  這陣子是苦夏,不少人喜歡在海邊宵夜,所以近海的飯店大多很晚才打烊。她見這是一家豪華海鮮飯店,就不肯進去,說這樣的地方太宰人。我笑笑,牽著她的手走進飯店。我想起小時候在荒野裡放牧時掉隊的小羊羔。她就是一隻小羊羔。我這條老狼不知發了哪輩子的善心,真的很想對這只小羊羔好。

  子時剛過,飯店內已沒有多少食客,包房裡偶爾傳來歌聲。我們找到一個靠窗的檯子坐下,寬闊的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大海,海上的船隻閃爍著幽暗的燈火。

  大海這樣看真像夜空。我說。

  她認真地向窗外看了兩眼,淡淡一笑,不知是說像,還是說不像。

  大海這樣看真像夜空。我喜歡說這句話,不知已說了多少遍。剛來大連的時候,幾個男女校友晚上在黑石礁的一個餐館聚會,完後踩著夜色走到星海公園看海。大家坐在海灘上,一邊欣賞船燈漁火,一邊任年輕的思緒隨風飛揚。一個女孩一首接一首地唱歌,陳慧嫻的、陳淑樺的、方季惟的,唱著唱著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她比我高一屆,人長得也不漂亮,可我就因為這句話差點兒愛上她。多少年過去了,那個不漂亮的女孩早已杳無音信,惟有這麼一句話留下來,提醒著已不再年輕的我,曾經有那麼一段迷茫歲月。

  今夜,面對一個陌生的女孩,我又說了這句話,每說一次心裡就多一份領悟和沉穩,讓我不再孤獨不再迷惘。而這句話,每多說一次就多了一層含義,像一粒沙金,沖刷得越久就越有光華。

  我讓女孩點菜,她說她剛來大連不長時間,連海貨的名字都叫不上來,哪會點菜。我懶得到海鮮池看,就隨意點了幾樣,烤大蝦、蒜茸夏威夷貝、紅燒牙片魚和蔥油螺片,還要了棒槌島幹啤。

  燈光明亮,臺布雪白,安靜地映襯著她的臉龐。她沒有在昏黃的街燈下看起來漂亮,臉上還有淡淡的一縷手印兒,但依然十分可人。她似乎也認真地打量了我幾眼,然後扭頭看著窗外默不作聲。她的側臉看上去很美,淚痕隱約,依稀透著傷感。

  菜很快上來了。我們先幹了一杯,然後開吃。我也餓了,吃得呼呼生風,可她卻吃得不多。我往她的碟子裡夾菜,勸她多吃。她說剛剛還餓得要命,現在又沒胃口了。

  我說,你要是不喜歡吃海鮮,咱們再點些別的。

  她說,不用了,那麼浪費幹什麼。我肚子裡空,心裡更空,想吃些東西填一填,可怎麼也咽不下去。說完,一個勁兒地喝酒。

  我問,因為那個打你的男人嗎?

  她沒吭聲,定定地看我,像是要看到我的心底,然後又端起杯子喝酒。她喝酒時,嘴唇被玻璃杯壓迫的形狀非常性感。

  我們的話語很少,兩句話的間隔也很長。我不再頻繁地動筷子,一會兒看她,一會兒看海。她半伏在餐臺上,一隻胳膊支撐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想著心事。

  喝到第八瓶啤酒的時候,我們都有了醉意。

  我說,你拼命喝酒,知道我為什麼不攔你嗎?

  她說,知道啊,壞男人都想把女人灌醉吧。

  別看你人小,懂的狗屁還不少呢。

  你又罵我,覺得和我混熟了是不是?

  嘿嘿,我是想讓你多喝點酒,這樣你心裡就不難受了。

  我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難過。

  有啥大不了的呢,不就是為那個男人嘛,誰啊?為什麼打你?看他那熊樣我就來氣,恨不得打斷他的狼腰麻杆兒腿。

  我就喜歡他的狼腰麻杆兒腿,給他當牛作馬也認了。可是慘啊,人家不稀得要。

  我以為多大個事兒呢,鬧了半天失戀了啊。聽哥一句,這世上最愚蠢最無聊最不值的就是為情所困。哥是過來人,在愛情的羊腸山道上也摔死過幾回。活過來才知道,所謂愛情,過眼雲煙,淡得很,飄得很,誰都甭想抓住它,也甭想指著它活。

  拉倒吧你,別忽悠了,拿我當中學生呢。

  那我打住,你就自個兒躲在山洞裡運氣療傷吧,我還懶得消耗真力助你打通經脈呢。

  聽口氣喜歡看武俠吧,我也喜歡看。

  是嗎,你最喜歡哪個武俠人物?

  陸小鳳。你呢?

  嘻,你還挺好色。我喜歡趙敏。

  你更好色,還想高攀呢。

  我們都笑了。剛才的傷感似乎已經煙消雲散。

  又喝了一會兒,她迷迷糊糊地說,好啦,不喝了,再喝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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