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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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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無心再同他討論這件事了。我說:你跟魯校長說一聲,就說我有事先走了。局長張著嘴望著我,挺尷尬挺為難的樣子,既沒有挽留也沒有相送。我不知道他們後來那餐飯吃得怎麼樣。 我走在街上,覺得天空在焚燒,整個秋天都在焚燒。我想如果當時蘭彩雲在瑤城,我會不顧一切地去同她大吵一頓。她憑什麼以她丈夫的權力去暗算一個弱女子和一個無辜的孩子,卻讓別人替她受過?她的卑劣行為不僅應該受到道德的譴責,而且應該受到萬人的唾駡和詛咒!這團火沒有燒到蘭彩雲,我不能為這事專程去浦城同她理論一番,那樣太顯得我沒有底氣了,於是便把這團火燒到了她女兒的頭上。這個陰謀的起因是她,那麼她替她母親受過也是應該的。這一次我們吵得很凶。我們的戰爭在迷人的晚霞裡開始,在絢麗的朝霞裡結束。少了保姆和孩子的別墅特別適合用作夫妻的戰場,沒有第三者妨礙我們,使戰爭顯得特別流暢,想摔什麼也不用顧忌。要說的話想說的話我都說了。 我知道顧豔玲過不了多久就會把我的話傳給浦城,所以我等於是說給蘭彩雲聽的。我說:你仗著你老子的特權暗算一個弱女子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真是無恥透頂的卑鄙,一輩子都會遭人譴責!你這麼做不但得不到幸福,有可能連已經得到的幸福都將失去!顧豔玲一副傷心委屈的樣子,她說: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為了我們這個家嗎。傷害你什麼了?從戰爭一開始她就淚流不斷。她似乎是想用她的淚水來澆滅這場大火,但她沒有成功。我說:如果要用別人的痛苦來換取幸福,我寧可選擇痛苦!天亮後這場戰爭仍然沒有結束,但這時雙方都有些疲倦了。我一腳踢爆了一隻暖瓶,暫時結束了這場沒有結果的戰爭,然後上床睡覺。 我被電話吵醒的時候客廳裡的鐘正敲十一點,顧豔玲還沒下班。電話是蘭彩雲打來的。蘭彩雲的聲音特別親切溫柔。我舉著電話聽她解釋了二十分鐘,一直插不上話。我的嘴巴一到蘭彩雲面前不知怎麼就顯得特別笨拙。蘭彩雲最後說:這件事與豔玲無關,你根本不應該對她發那麼大的火。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如果你想把她調回城裡來也是很容易的事情,這點小事對你這個分管書記來說還不是易於反掌?你自己決定吧。蘭彩雲掛了電話。 我的電話仍舉著,我又一次被蘭彩雲這把帶著微笑的刀刺中了。本來我確實有此打算,現在她搶先一步把話挑明,等於向我表了態,她不同意我這麼做,否則你將自食其果。這個外表溫柔心地險惡的女人她讓我再次看到了權力和私欲聯姻所生下的嬰兒是何等的醜陋!我呆坐在電話機旁,直到顧豔玲下班回家還沒緩過神來。顧豔玲一眼就從我臉上看到了她的勝利,爾後又把勝利的喜悅從她臉上回饋給了我,這更加深了我對她對這個家庭的鄙視。我們倆的感情就像不小心被摔了一道裂痕的瓷器,再好的手藝也無法將它修復如初了,日積月累裂痕只會越來越深,直到最後破碎。 其實蘭彩雲完全可以不這麼做,一紙調令將她的女兒女婿調到浦城豈不徹底消除了隱患?這個聰明的女人不是沒有這麼想過,只因顧志傑因在瑤縣縣委班子人事安排上個人感情太過分引起了地委的不滿,將他的位子從分管組織挪到了分管農業,威信大大降低了。這個時候他們不敢再明目地為自己女兒女婿搞調動,所以蘭彩雲才不得已採取此下策。她是想為她女兒的人生獲得更多的幸福,結果卻未能如願,反使她女兒已經獲得的幸福也賠了進去。 權力有時也並不能為所欲為,起碼在感情上是這樣。 105 1987年的春天,倒春寒使瑤城整個春天都裹在棉衣棉褲裡,直到過完三月才感到一絲春意。就像一隻冬蛹感受到了大地回春的資訊一樣,我突然有一種破繭而出的衝動。雙腳一跺抖落了滿腦子的猶豫和雜念,下定決心要去一趟楓樹嶺,去看看方草和我的女兒雪春,並準備把她們調回城來,為我自己摘掉那頂戴了一年的黑帽子。我的決心大得連我自己都震驚不已,似乎有一種不惜掉頭流血的膽魄。這樣的衝動我一生中僅有過幾次。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一點也不像個辦事穩妥的縣委副書記,完全像個二十歲的熱血青年。我把顧志傑和蘭彩雲忘到了一邊,甚至連一個遮人耳目的藉口都沒找,帶著車直接去了那個瑤縣版圖上最遙遠的鄉村中學。 到達楓樹嶺時我還是先把車子開到了鄉政府,這個主意是我在路上想起的。我想我這樣連招呼都不打一下突然去學校見一個女教師,一定會引起別人無限的遐想和猜測,這樣的風聲一旦傳到縣裡就會走樣,很可能成了某某副書記在楓樹嶺有了相好的情人。這樣的教訓我雖然還沒有遇到過但我見過,其結果十分地糟糕。鄉黨委書記周放正在辦公室裡同另外三個我不認識的人「學檔」,見我進去,周放臉都嚇變了色。他丟了牌十分難堪地站起來沖著我笑,一雙手在身上亂抓一氣,完全是一副腦子不健全的傻相。其他人見書記這副樣子,知道來人比他們的書記官大,也紛紛丟了牌站起來。我真想笑,對其他幾個人說:你們繼續打,我只找周書記。我把周放拉過來,把我的駕駛員按在他的位子上,關上門走了。 屋裡一陣大笑。 周放被弄懵了,臉上一直傻笑著,他說:通知下午開會,幾個人弄錯了時間上午跑來了,硬拉著要陪他們打幾牌。 我說:你膽子也夠大的,大白天就在辦公室裡幹了起來,這膽子怕不是一天練就的吧? 他說:真的就這一次,恰恰被你撞上了。我真冤。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笑:好了,別緊張,我今天不是來檢查工作,要是檢查工作你今天就栽了。我今天來是有點私事。你現在陪我去見一個人。 見誰?他問。 楓樹嶺中學的方草。 他愣了一下:就是去年剛調來的那個方老師? 我點點頭:對。 他嘿嘿一笑,說:她長得挺漂亮。然後笑著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前妻。我說。 他吃驚地望著我的表情無異於聽到我說英國女王是我的前妻一樣:你別開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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