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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說話的時候楊西鳴進來了。楊西鳴手裡拿著一包早點,頭縮進了領子裡面,鼻子凍得很紅,說這鬼天真要把人凍死了。黃秋雲說是嗎,我可沒覺得今天多冷啊?楊西鳴笑著說你們北方人都不怕冷,剛才我看見組織部的小淩還穿著單褲呢!他趁楊西鳴和黃秋雲說話的機會溜出了辦公室。他害怕同黃秋雲再說稿子的事,他知道黃秋雲對陳天明有看法,這樣說會說出事情來的。他的腦子已經夠累的了,那起沒有絲毫進展的離婚折磨得他心煩意亂,突然又冒出個劉東。他哪還有心思去想什麼稿子署名的事情,他早已不想它了。它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一篇稿子而已,他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他沒有精力捲入那種無聊的人際關係之爭中。

  他出了大門迎著風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臉被風割得有點疼。他用手搓了一下凍疼的臉然後拐進了一條巷子插到街上去。這條巷子他平時沒有走過,因此有些陌生。巷子很深,巷子裡的房屋比其他巷子裡更顯得古老久遠,連風也像是從三百年前吹過來的,陰森寒冷。他的眼睛在這寒風裡意外地一亮:他看見了腳下青石板上那條深深的獨輪車的轍印。他有些驚奇,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古老的獨輪車的轍印,它是瑤城的圖騰和足跡!兩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這樣的足跡卻一直沒有找到。他很驚喜,他終於從這深深的轍印裡看到了瑤城三百年的滄桑足跡。

  他走出了巷子站在巷口不知道該往哪走,他根本就沒有目的。看著大街上匆匆的行人和隨風飄零的落葉,他有種淪落感。他的心情就像這飄零的落葉一樣沒有著落。對於離婚他想不出一點好的辦法,而方草開始懷疑他離婚的誠意。方草的懷疑始於他的一次陽萎。那是從天外天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們正進入如癡如醉的亢奮中,他卻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只見了一面的那個高高大大的漢子劉東,想到了劉東伏在方草身上做著他正在做的動作。這一小差讓他的欲望嘩啦啦消失殆盡。他癱軟地伏在方草的身上,兩個人都很沮喪。他沒有向她解釋,他無法解釋清楚。在他這個年齡,陽萎是一件極不正常的現象,很容易讓對方生出許多疑問。但方草沒有問他為什麼,她在他身下抽泣起來。他們雖然沒有因為這次陽萎鬧出不快,但他已經感覺到了這是個不祥的預兆。

  一個小夥子腋下夾著兩本書從他身邊匆匆走過去。小夥子衣著很單薄,迎著強勁的北風他的身子向前傾得很厲害。他頭髮零亂,臉色紅紫,不停地哆嗦,但他的嘴裡卻在哼著一首歌,由於哆嗦使歌子完全變了調。他的整個身子很不好看,但他的臉上卻充滿著自信。他看著這個凍得很不好看的小夥子,突然想起了圖書館。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去圖書館了,他想那個漂亮的女管理員一定以為他調走了。他決定去圖書館看看,去看看最近來了什麼新書,順便和那個漂亮的女管理員聊聊天。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女孩子在叫他的名字。由於風大的緣故,使她的聲音走了調,就像是從過去老影片中發出的聲音,聽著覺得非常滑稽。所以他無法辨認那喊他的女孩子到底是誰。他停住腳朝街對面人行道上尋找,對面人行道上沒有看見女孩。這時女孩子又在他背後叫了一聲,他回過頭,原來是顧豔玲,倆人都有些驚喜。顧豔玲說我就在你背後,你到處看什麼?他說我還以為誰在天上喊我呢!顧豔玲咯咯地笑。他看見顧豔玲手裡拎著個很大的尼龍手袋,裡面裝著剛從市場買來的蔬菜。他覺得挺吃驚,沒想到這樣的女孩子還會買菜?

  他說:要請客嗎?

  顧豔玲將手袋換了一隻手說:對,請客。

  他問:請誰,竟讓大小姐親自買菜?

  顧豔玲笑笑:當然是貴客,要不我就不親自買菜了。

  他說:是什麼樣的貴客?一陣風把他的話吹走了味,把顧豔玲弄笑了。他也笑了,他覺得兩個人站在風中說話很有趣,風常常把要表達的意思弄走形,出現意想不到的效果。

  顧豔玲指著他說:貴客就是你,你就是貴客。

  他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說:你真請我呀?這幾天我真的餓饞了。

  顧豔玲說:你不信?你忘了我在天外天對你說過的要讓你嘗嘗我燒的菜嗎?我本想把菜燒好打電話給你,這下正好,你看著我做,不然你還不信呢。

  他笑笑說:你忘了嗎,我從來不敢到別人家裡吃飯,特別是領導幹部家。

  顧豔玲一隻手捂著嘴咯咯地笑:你這沒出息的性格我怎麼會忘呢?今天我爸媽都出差了,你不會餓肚子的。她問:你上街有事嗎?

  他說:沒事,出來隨便轉轉。

  顧豔玲說:沒事就和我一起走吧,正好幫我提菜。說著就把手袋遞給了他。

  他沒想到他會在這麼一個糟糕的天氣走進「中南海」,走進縣委書記顧志傑的家。因此這麼多年他對那次做客的記憶格外地深刻。

  77

  「中南海」其實是一片不大的自然湖,位於城南的山腳下,三面環山,一面向城。那山蔥蘢茂密。那水清澈見底。房子就建在湖邊的樹蔭下,依山而建錯落有致。因為這裡住的全是瑤城的要人,所以人們才給它起了這麼個好聽的名字。與喧鬧的大街相比,這裡靜得讓人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連那呼嘯的北風似乎也不敢驚擾這些要人的住地逃向別處去了,這不禁讓他好生奇怪。這是他在瑤城見過的除了天外天之外的又一勝境,他想當初人們給它起這個名字是再貼切不過的了。遺憾的是天氣不盡如人意,他沒能欣賞到藍天白雲下的湖光山色。

  顧豔玲回過頭催他,說你看什麼,這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吧,冷死了。

  他說你這丫頭是糖吃多了不覺甜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忽然冒出了一個野心,他將來一定要住進這象徵權力和地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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