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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接著夢見的是英子。英子從河灘的遠處向他跑來。英子邊跑邊喊。他聽見英子的喊聲也向英子跑去。兩個人都沒有穿衣服,像兩個精靈邊跑邊喊著,腳步輕飄如飛,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然後他們就摟到了一起,在草地上翻滾著親吻做愛。他夢囈般地說:英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他聽見英子一邊嗷嗷地叫喊著一邊說:其實你只想和我做愛,你心裡並不愛我。英子傷心地哭起來。他的性欲在英子的哭聲裡消失殆盡。他說英子原諒我。說著又去摟英子。這時他才發現懷中摟著的卻不是英子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孩。他推開女孩驚叫了一聲,他又醒了。這時他就聽見外面走廊上有人說話,他知道是夜場電影散場了。他起來到外面撒了一泡尿,把桌上半杯涼開水喝了,他感到嗓子好幹。

  喝了水他接著上床睡覺,怎麼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在黑暗裡躺了好長時間。他始終在想著剛才那兩個夢,心裡還有些害怕。直到遠處傳來一聲雞鳴他才又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他最後夢見的是方草。他倆仍然站在剛才他同英子做愛的地方。他發現草地上還留著英子的血,因為草地是黑色的,河水是紅色的,所以方草並沒有發現。這回他們倆沒有擁抱,也沒有做愛,而是在爭吵。他從來沒見過方草如此地兇悍。她淚流滿面邊哭邊罵。她說: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我把什麼都獻給了你,而你卻為了自己可憐的前途不惜拋棄我!他感到委屈,他說方草你一點不講良心,這些年我哪天不在盼著你回來?我天涯海角都找遍了,可你就在我身邊卻遲遲不肯見我,是你不講良心!方草就拼命地號啕,她仰面望著蒼白的天空哭喊道:天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負心的男人?我怨我恨啊!這時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像一條漆黑的長蛇,接著便雷聲大作,雨點叭叭地砸下來。那雨竟是紅色的,同河水一樣鮮紅。很快草灘就被鮮紅的雨水淹沒了,滿眼都是紅色。紅色的水將他浮起來,他拼命地劃,卻看不見河岸在哪。他劃了一陣感到精疲力竭身子往下沉去,他拼命呼喊救命,可沒有人聽得見他的呼喊。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衣服全汗透了,他再也睡不著了。他心裡一直很恐懼。他清晰地記得三個夢裡的每一個環節。他覺得很奇怪,怎麼三個夢都發生在同一個地方,而且背景顏色都完全相同,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他不明白這三個夢之間到底存在什麼聯繫,或預示什麼?他曾經讀過弗洛依德的《釋夢》,可弗翁的理論對他的這個夢卻顯得很蒼白。他心裡像壓著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壓了他多天他都沒有搬開。後來有一天,他在一條偏僻的巷子裡發現一個相面老人正在陽光下瞌睡,他見前後沒人,於是他叫醒了老人,請老人幫他釋夢。

  老人邊翻一本破書邊聽他說著他的夢,就像一個郎中聽病人介紹病史。他介紹得很簡單,他不想把自己夢見的一切全告訴老人。那時候人們還羞於說出與性愛有關的內容,他怕相面老人把他理解成一個心術不正的下流貨,於是刪去了許多精彩的內容。老人放下書說:這樣我無法幫你解夢,就是周公來也無能為力。僅僅靠這幾種顏色很難得出凶吉禍福的結論,你必須說出你完整的夢我才能幫你解釋。他遲疑了一下,說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只記得這些。老人說那我就無能為力了。他對老人點點頭,掏出兩塊錢遞給老人準備離去。老人接過錢感到有些歉意,說:年輕人別為一個夢放不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夢中之事不可以信。你的面相不錯,這輩子你能得兩緣:一是官緣,二是女人緣。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兩點就足夠了。

  他望著老人,他感到了震驚,這和二十年前劉家灣的瞎子說的話一字不差。他不知道是兩個相面人的巧合還是他的命確實如此?告別相面老人,他心裡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第十章

  49

  我一直把我仕途的起點定在和縣委書記顧志傑見面的那個上午而不是跨進大院的那一刻。我和顧志傑見面是我到縣委宣傳部的第十天,也就是我遇到那個相面老人的第二天上午。似乎是相面老人的話得到了驗證,我很興奮。

  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部長正在聽電話。我不知道部長是在聽誰的電話。他坐得很直,說話的時候不停地點頭,好像打電話的人就坐在對面。說實話我不喜歡部長這個樣子,給人感覺他很自卑。聽完電話部長對我說:顧書記開會回來了,我帶你去見見他。顧書記早就想見見你了。我突然感到心跳莫明其妙地快起來。我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見一個縣委書記值得這樣嗎?過去在學校我經常見校長,與校長討論問題,我從來沒這樣過。而校長的職位比縣委書記要高得多。我突然覺得我沒出息了。

  我對顧志傑的第一印象特別的好。這個五十左右的男人生就一副富貴相。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偉岸,但很魁梧。方臉大耳,額頭很寬,兩道粗眉間一道深深的「川」字紋,絡腮胡刮得鐵青,紅光滿面,給人的印象是辦事果斷有魄力。這樣的人你千萬別在他面前耍小聰明。他的身材配上那套淺灰色毛料中山裝十分得體,這樣的裝束不論走到哪不用人介紹人們也能猜出他的身份。我十分敬佩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我覺得他的形象很像某部電影中的一個人物,不過那人不是縣委書記而是地委書記。我再看看陳天明,他好像一下子顯得黯淡失色了,那天在青山中學見到的那個陳天明絕不是眼前這個樣子。我覺得人真滑稽可笑,為什麼在公社書記面前他就顯得很像一個官,而在縣委書記面前他一下子又變成了一個像跑龍套的小生?我不知道是我的觀察力出了問題還是官場本來就是如此。

  這一天我還認識了兩樣東西,一個是「鐵觀音」茶,另一個是「中華牌」香煙。這兩樣東西當時只有華僑商店裡才能見得到,所以我一直只聽說而一次也沒見過。這是顧志傑專門留著招待上級領導的,今天卻破例拿出來招待我,讓我有些受寵若驚。顧志傑有些喜形於色,他的談吐不像他的臉那麼嚴肅。他把煙拆開遞一支給我,說:這煙你恐怕沒抽過吧?我說我不會抽煙。顧志傑以為我是客套,就呵呵地笑,說抽一支吧,哪有文人不抽煙的?我說我真的不會抽。顧志傑說好好,不抽煙好。說著自己點上,然後說:那就喝茶,這茶你怕也沒喝過,只有省級領導才能喝得上的,嘗嘗吧。我就端起茶杯象徵性地喝了一點,我並沒有嘗出那茶與街上賣的茶有什麼不同。我輕輕地放下茶杯,身子直直地坐在沙發的邊沿上,雙腳併攏,顯得有點拘謹。這些常識是我的老師傳授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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