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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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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我三十多歲的人生經歷中,我遇到了兩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一件是關於我的兒子小強。我和小鳳結婚五年只有過結婚那天晚上一次肉體的接觸,就創造出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這簡直很難讓人相信。多少結婚數年的夫妻為能生出一個他們盼望的兒子,汗流浹背地折騰幾百次幾千次卻毫無結果,而我同小鳳就那麼一次接觸卻弄成了。如果不是命運故意捉弄又能怎麼解釋呢?據說女人每個月只有那麼唯一的一次機會有可能受孕,時間非常地短暫。這麼短暫的機會怎麼單單讓我闖上了呢?那時我正在北京的一所學校裡沒日沒夜地讀書,已經將這個遠在劉家灣的叫小鳳的女人淡忘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接到了大姐的信,那是我上學以後接到的第一封信。大姐告訴我小鳳為我生了個兒子。我的心嚇得怦怦亂跳,好像醫生突然宣佈我的身體裡長了瘤子,滿腦子只剩下了三個字:我完了!等我平靜下來,我怎麼也不相信這個冒然來到人世的孩子會是我播下的種子。為此我特地去找過校醫。女校醫認真地為我計算過日期後鄭重地告訴我,這孩子確實是我的兒子。望著女校醫那張認真的面容我仍然無法接受這個孩子。我開始尋找否決這個孩子的理由,我最希望得到的理由就是能獲得小鳳不貞的證據。我的這個想法很有點卑鄙,可我並沒有感到不光彩。直到三年後畢業回到家,我這個卑鄙的計畫才被迫放棄,因為那個孩子從頭到腳簡直就是我模樣的翻版。 第二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關於小鳳死亡的那個夢。其實就那個夢本身而言並無神秘之處,它的神秘是由於它同後來我知道的小鳳的死亡過程驚人地相似,而且我找不出任何可以消除神秘的理由。小時候母親常說她夢見過外婆死亡的過程。母親一直聲稱那不是夢而是外婆在和她作最後的告別。母親說人死的時候他的靈魂要把他死的消息告訴他最親的人。那時我根本不相信,認為母親腦子很封建。父親和我的觀點一致,他說母親的話毫無根據,說那完全是一種巧合。父親說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爺爺死的時候為什麼不來和他告別?爺爺只有父親一個兒子,父親說難道我和他不親嗎?我一直支持父親的觀點,直到小鳳的死,我的觀點轉變了,轉向了支持母親。這一刻誕生在我噙著淚水讀完了小鳳那封信之後的一瞬間。 小鳳的信算不上精美絕倫的愛情書信傑作,燕妮給馬克思的愛情書信才算得上傑作。但小鳳的信是我迄今收到的最神奇的一封信,我苦心經營了三十多年的那個色彩斑斕的夢幻被這張薄薄的紙片徹底擊碎了,它改變了我後半生的人生軌跡!我說的神奇是指它的內容完全是從我八月二日淩晨夢境裡複製過來的。信中小鳳的話與夢中那個小鳳的話簡直如出一轍!這讓我心中感到震驚和不安。小學沒畢業的小鳳在我的印象裡她是從沒寫過信的,我甚至沒看見她寫過一個字。過去在大隊宣傳隊演節目背臺詞都是我一句一句地教她記下的,她怎麼會寫出這樣一封讓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動容的信的呢? 這封信完全不是她的文化水準所能完成的事情。信中除了夾雜著一些錯別字外你很難再找出別的毛病。小鳳一聲聲地數落著我罵著我。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暢快淋漓地罵我,然而我卻能讀出那罵聲後面的一縷剪不斷的戀情,因此我猜想她一定是一邊流著淚一邊寫下這封信的。她把她一生的話都留在了這張紙上,然後走向了村外那口水塘。信的結尾日期是七月初八夜。我翻看了一下日曆,原來它同八月一日竟是同一天!我身子重重地顫抖了一下,她是在臨死前的一刻寫下這封信的!而在她寫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剛剛進入夢境,這能說是巧合嗎?我放下信紙拿出筆在紙上計算著我和小鳳五年零三個月的夫妻時間,結果讓我嚇了一跳——我計算的數字和夢中小鳳說的那個數字只相差一天!如果刨去這其間的一次閏年則正好相等! 一種嗡嗡地怪叫聲在腦子裡盤旋,是那群烏鴉的聲音。還能說那個夢僅僅是巧合嗎?我否定了巧合。我忽然想起了母親曾經說過的話,我想小鳳死前她的靈魂確實來瑤城見過我。她為什麼要這樣?這個可憐的女人! 我在老榕樹下不知呆了多久。在這寂靜的郊外,在這棵神秘的老榕樹下,我像一個鬼魂在記憶的長河裡毫無頭緒地遊蕩,搜尋與這個死去的女人有關的破碎的記憶。瑤河水面上升起一層薄薄的水霧,並向四野飄散。我感覺我的視線有些模糊,漸漸地水霧凝結成水滴落下來,流在我的臉上。我用手抹了一下竟抹出了一片潮濕——這是我第一次為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流淚!我感覺到了那小小液滴的涼意,它讓我猛然間清醒起來。我想我是該回一趟劉家灣,去看看已經長眠於地下的小鳳,還有我的兒子小強。 6 顧豔玲又去了浦城,自從小琪被蘭彩雲帶到浦城以後,她大約半個月就要去一趟浦城,宣傳部沒人敢對她的行蹤有什麼異議。顧豔玲是個自由散漫慣了的人,從小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養成了一種無憂無慮的傲慢性格,現在又有了我這只保護傘,她更是為所欲為目空一切了。她的這種性格成了引發我們一次次爭吵的導火索,可她仍舊我行我素行蹤無定,從不事先和我打聲招呼,頂多只留張紙條,只寫一句話:「我去看小琪」。但這次她寫的卻不是去看小琪,而是「媽說有要事,要我去一趟」。我心裡悠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那天陳天明的那句蹊蹺的問話。我覺得有些不對勁,難道顧志傑真的有了麻煩了嗎?可我此時沒有心思去想這事,我想的只是小鳳的死和我的兒子小強,我拿定主意明天就回劉家灣,去看我快十年沒見的兒子。 BP機不停地響,吵得我心煩。我沒有看誰在呼我,伸手把它關了。過一會電話響起來,我想一定是顧豔玲的,她大概已經到達浦城了。拿起電話卻不是,說話的是陳天明。陳天明問:你大姐走了沒有?要沒走就帶過來我們一起吃飯。我說她早就走了,我留不下她。陳天明說幹嗎這麼急,大老遠的來一趟怎麼不住幾天?我說田裡活正忙,她丟不下。陳天明停了一下問:她來找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辦,要不要我幫忙?我討厭他這種假客套,明知人已經走了卻假惺惺地要幫忙。我冷冰冰地說:不用,沒什麼事需要你幫忙。陳天明嗯哦一聲,對我的語調似乎有所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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