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無處安放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三三


  病中的人似乎都很脆弱,只說了一句媽媽,談笑的眼淚便潸然而下,不能繼續。

  衛大夫歎了口氣,拿著信用卡出去了。這個談笑估計也是很早沒了母親,才將世情看得如此淡薄,她心中反倒多了幾分憐惜。

  陸楓焦急地等著母親的回電,得到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駡。等到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陸媽媽已經哭得無法說話。陸爸爸不得不接過電話。在電話那頭,陸爸爸囑咐小阿姨安頓好陸媽媽,才對陸楓說:「你們忙,不回來看看都沒事兒,我們理解。怎麼……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陸楓猛地意識到談笑所謂獨立的含義,而且這種體味是具體而微的,寒風砭骨,深入臟腑。怎麼有人可以絕情到如斯地步?

  「唉,爸,談笑可能是在病中,等病好點兒了,我問問她,讓她給媽道歉。」陸楓愧疚地說。沒想到娶個媳婦虧了娘,還沒聽她叫「媽」呢,就先把自個兒的娘氣得不輕,怎麼都說不過去。

  「哼,這樣的媳婦,我和你媽可不敢要。本來我們是要把她轉到三?一這邊,條件好,離家也近,方便照顧。現在可好,人家不領情,那就算了。我們已經盡力了,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老頭子氣得也不輕,向兒子表明態度,撂下電話。

  陸楓愣了半天神兒,心如亂麻。不知道談笑究竟病成什麼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把母親氣成這樣。再次撥通談笑的手機,依然是關機。

  「我叫談笑,談話的談,笑話的笑。」陸楓想起初見面時那個有禮而傲慢的女孩兒。

  談笑,你是如何與人談話,難道真想做個笑話嗎?

  第十章 病中

  陸楓想起和他聯繫的那個醫生,好像是姓衛吧?

  電話打到醫院,接線員說衛大夫做手術去了,要等明天了。陸楓問是給誰手術?對方答說不知道。再問能否找一下叫談笑的病人,對方答說找不到,要他直接聯繫家屬或本人的手機。

  陸楓沮喪地放下電話,空有一身本領,卻搞不定老婆,安撫不了老媽。頭一次,他覺得很無力、很無奈。就算是偵察兵吧,憑著一部電話,他還真的鬧不清楚自己老婆究竟病到什麼程度。

  趙伯州在一旁關切地看著,「怎麼?弟妹病了?快回去看看吧。唉,我要是你啊,早就回去了,還等到今天?」說到最後,老趙都有些哀怨了。他們這些人也不容易啊,這要是累出個好歹的,不知道該不該叫——相思病?

  談笑看著自己身上各種探測器,窗外是嶙峋的樹枝和少見的晴空。昨天是黃色的,今天就變得那麼藍。京城風起,春天很快就過去了。

  「韓護士,外面颳風嗎?」談笑輕輕地問。病得久了,連說話都覺得使不上勁兒。

  韓護士說:「嗯,好像還揚沙了。不過今天是個好天氣,就是不能出門,外面風大。」

  「都快一個禮拜了,我這病查出原因了嗎?」談笑明知問不出來,還是不放棄地試了一下。

  「哎呀,我看你現在挺好的,估計沒什麼。安心養病,衛大夫會和你講的。」韓護士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小的酒窩。三十五六歲的人了,看起來還像二十八九,甜甜的,讓人寬心。聽說她有一個兒子。

  「韓護士,聽說您有一個兒子?」

  「是啊,調皮著呢!」

  「可惜了!要是個女兒,長得和您一樣那該多漂亮!」

  「哎呀,小丫頭,敢笑話我了!」

  「不敢不敢,我這是實話實說。」

  「我看你也趕快要一個吧,像你一樣漂亮的小女孩兒,我給我兒子先定下。」

  談笑愣在那兒,自己也要個孩子?她好像從來沒想過。即使和陸楓之間的親密接觸,也僅限於偶爾的「理論知識」。

  韓護士也想起談笑和婆婆剛開始鬧得那麼尷尬,病得這麼厲害,丈夫都沒有來看過,夫妻關係未必良好。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乾咳了兩聲,找個理由出去了。

  談笑歎口氣,又把頭扭向窗外。她想起張北空曠的原野,火車駛過,穹廬如蓋,白雪如毯。那時,天地是那麼的漂亮,好像從來沒有見過的漂亮。

  週六早上,陸楓搭戰友進城辦事的車到了京城,按照老媽說的地址找到醫院,打聽著找到談笑住的ICU病房。經過允許,陸楓進了病房。從一扇半開著的掛簾的邊緣,他終於在婚後第二次見到談笑。

  不用握手,不用揮手,甚至連打招呼都忘了。

  他還記得結婚那天下午,談笑筆直地站著,眼角眉梢滿滿的都是自信,嘴角稍微一揚便是由衷的桀驁。可是對面躺在床上的人,除了看見一大把散落的頭發包著一張小小的臉兒之外,根本感覺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氣息。厚厚的棉被下面伸出五顏六色的導線,周圍是複雜的醫療監測機器。偶爾有滴滴的聲音,中間夾雜著談笑粗重短促的呼吸。

  走近一些,陸楓看見談笑緊閉著雙眼,嘴唇蒼白乾燥,兩頰還泛著潮紅。

  「談笑,吃飯了。」對面過來一個護工模樣的人,是為談笑打飯的。陸楓下意識地閃了閃,躲在簾子後面。病房裡總共三張病床,各自用簾子隔著。談笑在中間那張,兩邊的暫時都空著。

  「放下吧,一會兒我自己吃。」談笑的聲音有點兒沙啞,明顯沒有底氣。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有些輕咳,張開的眼睛眨了眨又疲憊地閉上了。

  大概經常如此,那人也沒客氣,轉身從病房的另一頭走了。

  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安靜得有些瘮人,有些冷清,還有一些淒涼。陸楓眼角掃見自己身邊的這張床,在床邊不顯眼的一角,白單子上隱隱有指甲蓋大的淡紅色。不知道這裡曾經住過什麼樣的病人?

  ICU重症監護,什麼樣的病可以住進這樣的病房?談笑那個活潑亂跳的女人,怎麼轉眼間變得如此……悄無聲息?

  陸楓歪了歪頭,眼前的談笑陌生得很。他印象裡的那個女子,始終是明朗、聰明而堅定的。只要她往你面前一站,你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經算好,你需要做的就是跟著她走。可是,現在……

  談笑動了動身子,右手探出來去挪動小桌。床頭已經立起來了,但是小桌還有些遠。陸楓這才注意到談笑的姿勢有些彆扭。沿著僵硬的動作向左邊看過去,三個不同的吊瓶或輸液袋掛在上方,現在正從一個小瓶裡向外一點點地滴下棕色的液體。談笑在右手的幫助下,平穩地移出左手,然後放正了桌子,對著自己的飯盒搖頭晃腦地說:「飯啊,飯啊,我真的不想理你們。可是既然我連藥都吃了,為什麼不能吃掉你們呢?」說完長長地出了口氣,抿緊嘴唇,狠狠地點點頭。只是即便這個用盡力氣的動作,看在陸楓眼裡,也是那麼的綿軟孱弱。

  大概這是談笑每次吃飯前的自我激勵,說完之後,她已經很自然地拿起筷子一點點地夾著菜吃,吃一口說一句「難吃」,再吃一口再說一句「難吃」。

  陸楓看著談笑伴著「難吃」的「音樂」,平靜地吃完飯,不覺牙關緊咬。談笑伸手摁鈴,鈴聲悅耳單調,陸楓這才如夢初醒。伸手一抹,臉上已經濡濕一片。他連忙扭過頭去,閃入簾子後面。

  他有些理解父親的「軟弱」了,他們欠的的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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