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無處安放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一五


  「嗯,小孩兒嘛,那還不跟貓狗似的見面就打啊!」趙伯州神情愉悅,欲說還休地等著陸楓接下來的提問,已經做好了長篇評書的準備。

  「怎麼樣?」陸楓突兀地冒出一句,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冒失,又補充了一下,「嗯,就是感覺……什麼感覺?」

  「感覺?」趙伯州沒想到會問這個,準備好的歷史似乎不大符合提問者的要求,想了想才說,「當時……也沒啥感覺。說實話,你嫂子打我小報告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打她一頓。不過真把她堵在學校後門的時候,又突然覺得她怎麼……怎麼那樣!女人嘛,不和她計較,我躲著點兒就是了。」

  「啥樣?」陸楓不太懂趙伯州的表達。

  趙伯州撓撓頭說:「就是……那樣唄!對了,跟你家養的那只貓似的。抓得你頭破血流的,然後你一把拎起它的後脖頸子,它就縮得像個小可憐,還張牙舞爪地亂叫!」

  「就這?你就……」陸楓還是不懂。

  趙伯州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跟著連吸幾口煙,最後也沒想出什麼更好的形容詞或者比喻句幫助陸楓明白,只好放棄地說:「你自己逮一隻試試不就知道了!」

  陸楓還是不得要領。他家的貓被他抓了無數次,現在三隻貓一見到他就會立刻從沙發上、窗戶上、暖氣上各個地方蹦下來,列隊趴好。但陸楓就是不明白,趙伯州見了貓,怎麼就會……那樣?那樣是啥樣?自己和談笑……有沒有那樣?

  窗外時不時傳來年輕士兵高興的應和,不少人興奮地沖出大門,去迎接趁著週末來探親的家屬。若是父母來了,腳步會相對穩重些,和戰友們拉扯的時間也長,還答應帶點兒東西回來分什麼的;若是妻子來了,則會帶著略顯矜持的聲音和大家打招呼,卻腳步匆匆、兩步並一步地離開;若是冒冒失失,顧頭不顧腚,連搭話都不理,埋頭往前沖的,多半是未婚妻或者女朋友來了——當然也有穩重懂事的,匆忙和興奮只在無人的背後顯露。

  陸楓站得高,低頭俯視這些年輕人,想起談笑,突然很強烈地意識到,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就應該來看望未婚夫;

  未婚妻就應該問候未婚夫;

  未婚妻就應該……那樣?

  陸楓不耐煩地掐滅煙頭,扭頭對上趙伯州探詢的目光,「打球去!」既然談笑沉得住氣,自己也沒道理有什麼念頭!

  「不行不行,我得洗澡去,晚點兒你嫂子要來。」趙伯州只看出陸楓的不耐煩,猜著他的婚事可能有問題。但是這個時候,他可不想陪著這個傻小子打球流汗。他們有的是時間討論問題,媳婦可是半年才來一次。

  送走周嘉,談笑迎來她的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有不同的訪客,同事、朋友、客戶,還有……

  婆婆!

  談笑聽過無數次婆媳大戰的經典案例,往往一笑而過。但是今天,她有點兒笑不出來了。上次陸媽媽只是打了個電話,這一次卻真的登門而入,登的還是她們律所的辦公門。

  前臺小王擠眉弄眼。談笑在一種八卦的目光中穿行而過。她帶著陸媽媽進了會議室,沏茶倒水,兩人對面而坐。談笑看了看身上的套裝,怎麼第一次見婆婆竟跟談判似的?

  「陸楓工作忙,都要結婚的人了,還是抽不出一點兒時間,你要多多理解啊!」對面的女人穿著樸素,保養一般,但是氣質嚴謹高傲,語氣裡滿滿的都是對兒子的寵溺。

  談笑很快調整心態,進入對話狀態。其實真和談判沒區別。她迅速盤算著自己要保住的地盤,嘴裡慢慢地應對著。不過陸媽媽的話讓她覺得好笑,這不是倒因為果嘛!她兒子忙應該首先道歉,理解不理解是權利,充其量應該是「可以」,怎麼變成義務性質的「應該」了?

  不過談笑本來就沒對陸楓抱有什麼指望,聽到這話覺得結果差不多,也就沒計較。而且,她還有點兒羡慕陸楓,自己忙不過來的時候有老媽從後面挺住,真好!

  「沒關係,我的工作也很忙。原本我的意思是不要辦了,這樣節省時間和精力,您二老也不用操那麼多心。」

  陸媽媽是幼稚園的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不過跟著陸楓的爸爸時間久了,也帶著些許霸氣,居高臨下慣了,對談笑「不嚴肅」的態度有些看不慣,「終身大事,怎能隨便?唉,你們還年輕,不知道這種事情對女人有多重要。親朋好友,哪個不得說一聲?不然孩子都有了,人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萬一有閒話,都不好解釋。」

  談笑心想:今天結了明天離,難道天天辦酒席?還不夠丟人的!就算您能保證您兒子從一而終,我還未必對他有興趣。雖然談笑不打算兒戲婚姻,但是仍然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對她來說,婚姻是一道必散的宴席。至於別人的閒話——她打小就是從閒話堆裡過來的,早就免疫,根本不理會!

  但是她也知道,這些話不能對老太太講,「阿姨說得對。我也沒什麼經驗,這方面就聽您的吧。不過我最近要出差,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張卡您先收著,雖然錢不多,多少是些心意,需要置辦什麼東西,就麻煩您了。」談笑有點兒不耐煩,平常總打電話的嬌嬌怎麼一反常態不理她了?

  陸媽媽對談笑家裡的情況略有瞭解,試探著問:「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哎喲,看我們失禮了。最近你伯父身體不太好,等好些了一定去看看你父親。」

  談笑眉頭一擰,怎麼事事都要他點頭?他算老幾?「呵呵,伯父身體不好呀,陸楓也沒有和我提過。我這邊工作繁忙,沒來得及探望,實在抱歉。改日有機會一定過去看看。」

  「哦,那你父親方便來北京嗎?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他啊,我問問吧,改天給您回信兒。」這「改天」就不知道改到哪裡了。談笑深諳「拖」字訣,對陸媽媽雖不敢怠慢,也沒多少尊重。她覺得所謂照顧,就是在有大事、急事的時候,有人出面解決問題。至於生活細節、老人心情啥的,就不是她這個外人能做的,也不是她應該做的。

  以談笑的心態,婚姻只是兩個人的事情,而不是兩個家庭之間的事。

  第一次見面談話帶著一點兒不愉快結束了。談笑看著陸媽媽坐著專車離開,下意識地撇撇嘴。怎樣的婆婆倒是小事,真正麻煩的是她有種被套住的感覺。儘管這是她竭力避免的。

  小時候,談笑養了一隻貓,白、黃、黑三色的小貓很通人性。人說貓不隨人,放出門不認家。可是這只小貓養得和小狗一樣,談笑可以帶著它出門遛彎兒。雖然不像小狗那樣前腳跟後腳,也是前後幾十米自動停下等人,絕不走開。這樣通靈性的小貓,和小談笑之間的感情日益深厚。

  直到有一天,爸爸說要搬家了,新家不許養動物,小貓必須送人。不管怎麼哭,爸爸也不同意帶走。小貓像知道似的,兩隻溜圓的貓眼看著這家人,好像蘊藏著很深很深的悲傷。就在搬走的前幾天,小貓晚上出門就再也沒回來。談笑一想起自己的貓貓可能變成野貓就哭個不停。然後媽媽告訴她:「貓本來就是野生的,它只是喜歡你才來和你一起住。其實人類從來沒有馴化過它,它也從來沒有拿人類當主人或者靠山。自然才是它的家。現在它回家了,這是好事。雖然艱苦一些,但是它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那叫自由。」

  談笑已經忘了後來自己是怎麼度過那段「失戀」的日子的,但是從此以後她再也不養貓了。而且,媽媽這番話深深地刻在她的記憶裡。今天見完陸媽媽,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那只貓,即將脫離自然,走入人類的家庭。但是那只貓是因為喜歡而留下,自己呢?因為社會慣性、社會壓力、人言評價?反正不是自願。

  談笑只知道自己應該結婚,卻始終鬧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周嘉也好,父親也好,壓力也好,現在看來似乎都不是必然的。貓貓一生下來就到了自己的家,沒得選擇。而自己還可以相親,選擇一個合適的籠子,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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