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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蘇林一動不動,眼淚傾流不息。他知道蘇林受的委屈。

  很多時候,我們有愛,有痛,有寂寞,都只能隱瞞在心底。誰也不說。所殘酷抗衡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自己。瀋陽撫著她的臉說。

  而敘建所看到的誤會,恰恰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當他掏鑰匙進門,蘇林被瀋陽拳握著手。蘇林的無聲慟哭更像電影情節一樣描繪著背叛。

  敘建的理智像被洪水衝垮了,他幾大步跨到瀋陽面前,揪起他的衣服,揮臂一拳。瀋陽立刻倒戈在地。蘇林拉扯他,他不聽她的解釋,依然頑固執行。敘建大吼:"我對你這麼好真是瞎眼!"他氣憤,失望,決絕。

  聽到這句話,蘇林已無心再為自己辯解,在這一刻她似乎才懂,原來他們之間的信任如同奢侈品,這麼稀少。這或許是他們之間最後走的一步棋。彼此有緣,無奈受不起考驗。瞬間她作出決定,不再用力挽留。

  蘇林淡淡地說了句:"你走吧!"他們像立即劃清界限一樣,明朗清晰。

  敘建把她屋子的鑰匙砸在了茶几上,忿忿離去。蘇林把瀋陽扶起來,自己卻再也堅強不起來,撲在他的懷抱大聲哭泣。

  事情過去一段時間,瀋陽勸慰蘇林與敘建澄清誤會,重新開始。他覺得自己無意成為了他們情感裡的一顆沙礫,內心負罪。他不願看到敘建對蘇林的一直仇視,更不願蘇林日夜因著悔意僵直冷漠自己。他能看出她在極力掩藏自己的傷悲,仿佛一種不能外透的羞恥。只能在一種絕對寂靜的環境中默默忍受一切委屈。她像接受犯罪制裁一樣主動甘願,毫無怨言。

  幾周後,蘇林沒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離開了C城。沒人知道她的去向。她停了自己的手機,失去和一切人的聯繫。

  我最真摯的朋友瀋陽。她在信裡說。

  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在我走之前,我思量了許久,是否該寫這封信。但我還是寫了,寫了很久。寫的時候仿佛被一種力量貫徹到底。這可能是我對你的傾吐從不掩飾,所以想說的話可以沒有目的,沒有章法,沒有節制地隨時倒露出來。這種表達一直讓我對你產生一種親人一般的感覺,我非常珍惜!你不要問我現在在哪裡,亦不要找我,但請相信,過上一段日子我會回來找你。

  這段時間你總是勸我重新修復與敘建的關係。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和他之間的事,你無須自責。真的。當初遲遲沒有確立和敘建的關係,只因我看到了彼此之間生活細節中磨礪出來的細小齒輪。這齒輪在敘建盛大溫暖的關懷下熹微得了無痕跡。只能通過漫長的捫心摸索與自我的清醒對答才能窺見。將那些生活中細小的差別放大開來,我發現那是我們之間無論如何也填補不了的溝壑。彼此相隔不甚千里,只能隔岸觀覽,卻無從泅渡。他待我的好與暖似乎有一天會必會成為對我索取與償還的籌碼。與他相識是上天對我的恩賜。但他註定不能成為盛放我的容器。我們自始只是挨近,卻終究沒能在一起。殊途不能同歸。

  而我與你不同。皆因我們彼此有過欠缺的過往童年,以至帶來難以驅除的陰影與傷害。我們才能如此近距離地靠近,並且無法設防。這是需要經歷才能體會得到的世間情誼。那份珍惜從不輕易降臨一個人的身上。因著這共性,我們閱讀到了彼此真相,收穫相知相融的默契。這亦是我們命定的緣分。我們可以無限親近卻不親熱。我能感受你身上一種類似我父親留駐過的氣息。這大概也就是當初我們在酒吧認識時所產生的微小作用吧。你帶給我的不是好,是遠甚於好的安慰。我至為感激。

  此刻,我已是一個無心戀戰的逃兵。只求擁得一片稀小的僻靜。沒有大城市的繁華喧騰,沒有紅塵男女的戀事。有的只是芳草碧連天的悅目賞心,和獨來獨往的悠閒愜意。

  記得我對你說過關于父親的事嗎。事實上,我決定開始為我的父親寫一本書,將他的生平撰寫出來。這是我惟一可以為他再做的事情。我明白時間在記憶面前的無情,往事在歲月面前的脆弱。只求用簡單的筆墨保存這記憶,不讓丟失。

  再說說敘建,他真是一個難得溫暖的男子。遭遇他或許是我的劫數,但劫數已解除,我又是一個人。

  你一切都要好好的!

  蘇林

  瀋陽把信放回信封,站在公寓的窗臺,歎息良久。日式陽臺上擱的幾盆茉莉抽撥出新的枝椏和嫩葉。那一簇簇的盎然綠意告訴著,陽春三月就這樣來了。

  第三十三章

  女兒突然回家,母親自然感到意外。但蘇林的表情告訴她,一切不必追問。只是母親對先前之事與女兒仍有慪氣。彼此之間交流小心翼翼,顯得生分。

  蘇林沒有把為父親寫傳記的想法告訴母親。她覺得這是獨自要為父親做的事情,不應過多麻煩他人的幫助。只是在動筆寫之前需要搜集父親的生平素材,和對往事的一些求證。她希望自己寫出來的是真實的父親形象與故事。

  為寫這本書蘇林做足了寫作桌下的功夫,幾次前往父親的故鄉,通過村裡的老親戚,與父親有過來往人瞭解到父親曾經的往事。她與那些長輩老人坐在深鬱的庭院暢談,一邊聆聽,一邊迅速地記錄著筆記。

  很多關於祖父,祖母,伯父和姑姑的不知曉的舊事一下子湧入蘇林的思緒。當然,還有父親兒時的記憶。他曾從這裡出發,走過許多城市,後來又回到自己的家鄉,度過一生。每一次的民族之難都成為他的個人之災。

  蘇林在鄉下"調查"的那段日子,夜夜不能平穩入睡。總是淩晨以後起床,坐在窗臺的書桌前,翻開那佈滿字跡的筆記,像溫習功課一樣回顧著各種故事片段。窗外濕潤的空氣裡蕩漾芍藥和廣玉蘭的清香。幾聲狗吠伴著熹微的春風,似乎從好幾座山的背面吹來。

  雖然父親的故事年代久遠,但是蘇林總覺每回想過去一次,父親的氣息更接近自己一點。這種感覺如同不可阻擋的夢魘,始終將蘇林置於一種絕對的清醒而饑餓的狀態下。蘇林恨不得立即開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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