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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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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林一邊聽母親說一邊在心底盤旋自己的想法,這是她無從預知的一幕。但她十分冷靜,她想聽到母親對她的支持。 "媽媽是這樣想的:你大學畢業了,按你爸爸的話說,我們也算是圓滿地完成了做父母的責任,為你創造了一個基礎……只是媽媽更希望你可以找工作安定自己。一個女孩子讀了再多的書,最終要回到自己的家庭裡。那是女人一輩子都要耕耘的事情。你若早出來工作,對自己也是件好事。畢竟,你成長在這樣一個環境裡……你能安頓是媽媽最想要的,也是我們這個家庭需要的……"母親說話的時候音容沉靜,沒有對女兒半絲半毫的強求之意。她懂得尊重自己的女兒。 這是蘇林沒有預料到的一幕。母親說服她的理由更是她沒有想到的。她自己構築的反駁在母親誠摯的傾訴後頃然瓦解了。母親話裡有話,帶著一種渴望被理解被諒解的意圖。她準備的一切都是善意的。 母親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可以去慢慢地消化今晚的推心置腹的交談,她無需再多餘地解釋。 蘇林沒有再說話,她用困倦掩飾自己繼續辯駁的可能性。然後回房了。而母親依舊安然地坐在竹籐椅上搖著扇,獨自歎息。 夜幕一點一點深沉,馬路上變得徹底安靜起來。蘇林在床上輾轉反側,完全睡不著,乾脆開燈下床。 母親的那番話在腦海侵佔良久。她深深咀嚼著,一字一句。母親並沒有和盤托出說服自己的理由,但她話的意圖簡潔清晰。 蘇林一夜未眠。 第二天,沒有準時早起與母親一起吃早飯。蘇林睡至近中午才醒,看見床頭桌旁邊放著母親送上來的早餐:油條,豆漿和麻酥餅。瞬間內心湧起愧疚來,她穿戴好端著早餐下樓找母親。 母親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裡。蘇林走過去,輕輕推開半掩的門。母親洗了頭,髮絲濕嗒塔的披落肩膀上,房間彌漫著清幽的香氣。她面對著父親的陶瓷遺像,微微顫抖。蘇林覺得這一刻無從打擾,剛想關住掩著的門退出來,被母親叫住: "林兒,你起來啦。"這聲音仿佛一個慈善老人和童真孩童的混合發出。蘇林循聲而望,心潮波瀾起伏。眼前站著的這個年過半百的女人:油膩薑黃的面色,沉重的黑眼圈,耷拉的眼袋,下頜擁擠著皺紋,未幹的濕發顯得面容愈加枯槁。 這是自己的母親嗎?這是平日自己不在家母親的樣子嗎?蘇林在心裡把自己問上一百遍。 去世的丈夫,為女兒十幾年的勞累操心,一直寡居的生活,沒日沒夜地辛勞老去……這些是成為母親直奔殘年的兇手嗎?蘇林腦海裡迅速搜索那些可怕的罪證。 母親這些年被過往的傷痛,現實的無奈,以及不可預知的蒼老紛繁纏繞著,沒有真正得到一刻安逸的休憩。她一直竭盡全力地扮演好母親責任者的角色,沒有一絲懈怠。現在她還在為家庭的點滴操持,今後還將繼續操持。 蘇林的思緒回到十幾年前,那時她十歲。母親緊握父親的手突然鈍重落地。耳邊立即響徹出一大片哭喊聲來。她緊緊跟隨著這片漫無邊際的哭喊。 圍繞在父親身邊龐大的人群裡只有母親的哭泣是無聲的。她的哭有些嚇人。她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父親。眼神在這一刻突然老去。這雙眼神如同遭遇劫難時的無辜茫然,無可奈何地被立即推上了抗爭生活和屈就命運的位置。 連同老去的還有她的整個軀體。她的全身像被抽幹的水分的花朵。她不再如從前鮮豔,活潑,替換它們的是蒼老,平靜和隱忍。此後她將負擔兩個人的責任,承擔兩個人的痛苦。 蘇林像閱讀無數小說和電視劇一樣此刻閱讀了那個女人真實蒼老的開始。 "你在想什麼?"母親走到蘇林面前,溫和地撫摩她的頭髮。 "沒什麼,媽,我只是告訴你,我決定放棄繼續讀研了,想早點找份工作,為這個家也為我自己。" 蘇林的決定像強行拐帶的欺騙,把自己無辜地推向被告的陳述台。她脫口而出,竟沒感覺到心底有半絲半毫的可惜。 而母親什麼也沒說,只是面容忽然舒展開來。蘇林知道,母親在自己最隱秘的心底感激自己的女兒。她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 一周後,蘇林準備去C城找工作。母親在她臨走前的晚上遞給她八千塊錢。這是她給女兒的一筆零花錢,她知道她需要這些初始的花費。蘇林她也不推辭。只是母親有點憂心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她的擔子太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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