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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但兒子和蝴蝶的關係讓老何十分費解。有時候蝴蝶邀請何半音到她家隨便吃一點,半音卻堅辭不受。半音也從不請蝴蝶來家裡坐,更沒有破費請吃的意思。照說談情說愛也總應該有些物質往來的,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使老何無法看懂兒子的內心想法。每次兒子興沖沖地出去見蝴,老何總要交代多帶點錢。老何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這個暗示了。兒子顯然是聽懂了的,但他就是不為女人花錢。

  老何後來才知道:這種沒有經濟往來的豔遇,用時髦的話說叫做「性夥伴」,是維持不久的。也罷,崽大爺難做,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性夥伴就性夥伴,只要兒子開心,能夠實實在在做著男人就好。

  老何還是每天去老胡那裡喝二兩酒。

  因兒子與他們家閨女的關係,喝過酒後的老何再看老胡夫婦時,便有了一些類似親家的親近感。老何干的是「看」的職業,他比普通人更留神看周邊的所有東西,自然也要看看老胡夫婦有不有他這般的心情,但怎麼也看不出痕跡來。老胡還是那個老胡,而那個咋咋呼呼的月大嫂更是麻木。看來蝴蝶也無意向父母透露什麼,她也心甘情願做一個性夥伴……這個時代的年輕人,老何是看不懂了。

  不過恐怕老胡夫婦近來也沒有心情來過問女兒的事情了,因為他們老兩口的關係出了點問題。老何每天去喝酒,就覺得不正常了。都碰上他們吵嘴,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開始老何不以為意,後來聽得多了,就覺得不正常了。

  一日,老何忍不住對老湯說了自己的疑問。

  老湯說:他們家是出了點問題,你是看相的,沒有看出來啊?

  老何說:隔行如隔山,你只懂得下麵條,我們這一行你就不懂了呵,看什麼,不看什麼,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看深看淺,看多看少,都是有講究的。人家兩公婆鬥嘴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沒有必要看了,這個也去看,就好比是用大炮去打蚊子。

  老湯說:唉呀老何,看來你那一行,講究不少,還蠻深奧的呀。你口口聲聲說你是個篾匠,這可不是篾匠口訣。

  老何說:篾匠活是粗,看相是細活,不可比。唉,說了你也不懂,說說吵架的事吧。

  壞還是壞在錢上。以前老胡做點小買賣,讓月大嫂管著錢,什麼事也沒有。後來老胡的大閨女賺了錢,覺得老爸辛苦一輩子,身上沒有裝過一分錢,可憐他,便瞞著月大嫂給老胡偷偷地寄了一份錢,可老胡有吃有穿,這錢用來幹什麼呢?據說他就花在七星巷一個寡婦身上了。

  真有這麼回事呵?

  月大嫂說她抓著把柄了。

  老胡認帳了?

  認了賬就不會吵了。

  還不是一筆糊塗賬。

  這人呢就是日子不能過好,過得好的人就愛搞這樣的事。

  你的意思是老胡真有這樣的事?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說。

  自從子女不在身邊了,月大嫂三天兩頭往鄉下的娘家跑,她的老娘還健在,家裡姊妹又多,相處得也好,她一天到晚就牽掛著老娘和親密無間的姊妹。恐怕身上有了些私房錢的老何,出事也就出在無人監管、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月大嫂吵丈夫還是有講究的,女兒孫輩在場的時候她不吵,而且還保持以往一樣夫唱婦隨的良好形象。月大嫂讓老何和鄰居們公認的偉大之處就是無論何時何地都會視自己的孩子作心頭肉,她大半輩子以來沒有罵過一句她的這些心頭肉,更不會動一個手指頭,摸一下都怕她們痛。就是蝴蝶離婚後再回來,她不但沒有說過半句指責的話,還要加倍地對她好,生怕她受了委屈想不開。她不讓老胡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讓晚輩們曉得,倒不是怕老胡無臉見子孫,而是怕因父親不爭氣而使她的心頭肉們臉上無光、心裡難受。

  但月大嫂卻要公開當著鄰居們的面吵老胡,家醜不惜外揚,她是成心要讓老胡受不了,她的策略是要讓鄰居們都曉得這件事,請大家一起來幫她監督這個「老色鬼」。

  自此以後,月大嫂不再回娘家了,晝夜監督老胡,發誓要斬斷他與那「狐狸精」的往來。全天候守著老胡的月大嫂,心思不能再分到回味與娘家人相處的甜蜜上去了,就會把不滿集中到老胡身上,只要老胡在她身邊一晃,那「狐狸精」的影子就會跟著晃,一種大約也是狐狸的氣味就在小小的店子裡飄蕩起來,便不由得火從心起,怒從心生,不好聽的話就如水決堤,奪口而出。老胡畢竟也是一家之長,是一家百年老店的繼承人,如何能忍受這般嘮叨?免不了總是要回應幾句的。於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月大嫂就要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揮灑開來。那老胡夫婦纏到他們自己織下的天羅地網中去了,就會忽視蝴蝶,當流星巷人都曉得了蝴蝶和何半音的事情時,他們還一無所知,月大嫂還要熱情地留半音吃飯。

  一日下著雨,何半音路過胡記,見月大嫂氣呼呼地坐在屋簷下,瓦楞裡流下來的雨水把她的布鞋都打濕了,而她好像沒有察覺。依半音的性情,要是以往碰到這樣的事情,他就是看見了也會視而不見,但是現在這個人與他有些聯繫了,她可是蝴蝶的媽。何半音在月大嫂面前停了下來,他說:月大嫂,你的鞋子打濕了。

  月大嫂說:我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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