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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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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鐵手中的書便滑到了地板上,腦殼裡嗡的一聲響,一片空白。他想也許這是一個無聊的匿名電話。當他通過可靠的管道證實這個消息時,他幾乎癱倒了。他一夜未眠。這個消息太突然,他太沒有思想準備了,他還以為老闆是去北京聽好消息呢。 他也算是在政界混了十幾年了,憑他閱人的經驗,老闆這樣的領導不像是會出大事的人。現在領導幹部出事主要出在經濟問題和作風問題上。如果在經濟上出問題,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勢必會與大款有密切往來,或者愛摻和工程建設之類的活動。而老闆在這些方面是很注意的,這樣的活動多的話,老闆也沒有閒工夫常叫他下棋。老闆從縣裡到市里再到省裡,在女人的問題上從來不曾有過風聲。他在官場上的一路行進中,不可能一帆風順,和所有領導同志的共同經歷一樣,總是免不了有這樣樣的磕磕碰碰,少不了會遭到這樣那樣的舉報或者中傷,但什麼猜測都可能發生,就是不會有人說他有女人方面的嫌疑,就像沒有人會懷疑了丁縣縣長于長松會有作風問題一樣,這可能與他們都有一個漂亮老婆有關。在經濟和女人的問題上出事的可能性都不大,又會出什麼事呢?劉鐵實在想不出來。 現在天下太平,絕大多數人不愁吃穿,心裡閑得慌,就巴不得不斷有令人刺激的各種新聞來填補腦子的空白,官員落馬的小道消息是人們最感興趣的。就在劉鐵接到匿名電話的第二天上午,老闆出事的消息不但迅速地在省直各機關傳播,還迅速傳到了了丁縣各機關。因了丁縣的幹部們都曉得劉鐵和老闆的關係非同一般,就特別關心這事,究竟出了什麼事,這事有好大,牽涉面大不大,跟劉鐵有不有關係……各種猜測像野草一樣的瘋長。 劉鐵再去上班時,明顯地看出同事們投向他的便是異樣的眼光了。按說劉鐵要裝作若無其事才顯得沒有瓜葛,但劉鐵不會這麼做,因他的老闆出事了,他就把擔憂和想不通直接寫在臉上了,他是一個不善偽裝的人,也從來不偽裝,人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只兩三個晚上的失眠,他的臉一下就黑了,不知內情的人會以為他生了病。他的黑臉毫無遮掩地告訴機關裡的同事們:他與老闆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老闆倒了,就是狐死兔泣,心裡難受就是難受,他是不會裝作若無其事的。 然而並不像那個匿名電話說的那麼危言聳聽,半個月之後,紀檢部門才把劉鐵找去談話。 劉鐵天天等著這個談話,誰都曉得他是老闆的親信,機關裡和他相好的以及競爭對手,都希望他儘快走完這個躲不開的程式,這一關總是免不了要過的,早點過,大家心裡的這件事就會早點放下來。如果他沒有什麼事,關心他的人和競爭對手都會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和他繼續保持正常往來。如果有牽連,他就騰出一個位子來了,競爭對手們便多了一個機會,好調整努力的方向。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談話一等竟等了半個月。 劉鐵做了充分的準備等待著這個談話,他做好了談一兩天或者更長時間的打算,接到通知時他甚至問要不要帶衣服,時下已經開始對有問題的幹部搞「雙規」了,他這樣問,就意味著他準備了接受「雙規」。結果只談了二十分鐘話,劉鐵就出來了,而且以後再也沒有人找他談過。這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結局,一個老闆的鐵杆親信會如此乾淨。只劉鐵心裡明白:這樣的結果才是正確的。辦案人員問他:有什麼要向組織上報告的?他說事關違紀違法方面的,沒有!他回答得很乾脆。後來問了些幾乎與案件無關的事情,他回答完就出來了。進去這麼遲,出來這麼快,完全出乎人們的意料。 一個月後,老闆從北京回來了,一下火車他就被安排住進了醫院。 劉鐵給紀委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去看他。組織上說可以。 劉鐵是這個城市裡第一個去看老闆的。他聽說能去看老闆就覺得輕鬆了許多。據他的判斷:如果是問題很嚴重,就不會安排在醫院裡,也不會讓他去看他。 從表面上看老闆還是那麼風平浪靜,但可以看出來他突然蒼老了許多,昔日的神采已盡失,看上去他不過就是個來住院的老幹部。 老闆心深似海,既不喜形於色也不憂形于色,素來不喜顯山露水,臉上永遠如一潭平風息浪的水,誰也別想從表面上看出他內心的變化來,真正可以說是「每臨大事有靜氣」,就是經歷了這麼大的事還是這樣,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這分非同凡響的鎮定是劉鐵很佩服的,可惜他想學也總是學不到。見劉鐵來了,他像往常那樣,說我們來下盤棋吧。劉鐵馬上便擺棋盤,還是那盤棋,還是那個下棋的人,但此番下棋與一個多月前下棋,已是天壤之別了。想到此,劉鐵便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淚來,他趕忙背過身,悄悄地擦乾淨。 劉鐵告別的時候,老闆依依不捨地邀請他有空再來。 這以後,每天晚上,除了出差在外,劉鐵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必去醫院陪昔日的老闆下幾盤棋。以前老闆在職時,每個星期去一次,現在是每天去一次。劉鐵知道,以前很多人想去陪他還輪不上,如今是他想人家來也不會有人敢來,也沒有人願意來,所以他要多來。 棋中有憂樂,棋中見性情,棋中天地寬,只有通過下棋,劉鐵才可以看出老闆的心境和狀態,開始時他下得心煩氣躁;十天半月後是雜亂無章;個把月後是勉強應戰、孱弱無力;直到三個月後,才見出一點生機,略顯沉著。棋下到這個層面劉鐵就放心了,可以看出來他終於渡過了難關,走出了低谷。他把這一發現告訴了他的家人,大家這才長長地透出一口氣來。連和他共同生活了幾十年恩愛有加的夫人也摸不准、看不透他的內心世界,知他者,惟棋也。家人十分感激劉鐵提供的資訊,更加重視劉鐵的存在,從此劉鐵每告別老闆,家屬送了又送,送下樓不行,一直要送到他把車開走,劉鐵曉得,他的到來,遠遠不再是陪著老闆散心的意義了,他是通過棋盤惟一能替他把脈看病的「醫生」。 老闆一出事,劉鐵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完了。 他非常清楚:他與老闆,除了有知遇之恩,除了來往比較密切,沒有半點政治、經濟、人事等等方面的非正常往來。不管老闆出多大的事,也扯不到他的身上去。當然,要說一點關係沒有也不對,因為他與老闆的特殊交情,還是會無形中提高自己的地位,民間不是有一說叫做「打狗欺主」麼?這個比喻雖說不大好聽,但還算合適,富貴人家的狗走出去必要高貴一些,也可能狗不這麼認為,但別的狗會這麼看。由於這一層關係,他出去辦事有老闆的面子墊底,一路暢通,沒有辦不了的事,也辦成了很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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