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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來年七月高考放下榜來,老萬的兒子考取的是中國人民大學,果然高中!此事一時成為百八十裡街的美談。於是那頭炷香的盛況再加上菩薩賜予燒香人的無上功德,幾經傳播,這頭炷香便成了一個神話。

  本寂是一個很敏銳、很有頭腦、很懂世情的和尚,他從頭炷香中看到陽山寺的宏遠前景。果然到了第三年,陽山寺的頭炷香就成了了丁縣最難得到的榮譽。

  待第二年的頭炷香剛剛燒過不到三個月,就有人上門來預訂第三年的頭炷香。來人一出手便願付十萬元功德錢,支援寺廟建設,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數目了。但本寂沒有急於表態,只是讓人記下了施主的尊姓大名和聯繫方式,說這事一時還不能馬上答應下來。此公急了,馬上要付一半定金。本寂一見這情形,心裡更有數了,便說六個月後鐘大仙過生日,要到那個日子問一問大仙的意見,看他老人家是否同意收下這一筆錢。本寂眼下確實等著錢修學校,但他準備釣更大的魚,沒有急於收這筆也還算令人眼熱的定金。

  本寂預料的良好局面很快便出現了,一個月後,又有一個老闆上門來,他願出二十萬,勢在必得要燒來年陽山寺的頭炷香。

  本寂沉得住氣,用同樣的辦法把這二十萬暫且關在門外。

  最後的結果是還沒有等到鐘大仙的生日來臨,有人將三十萬元現金拍在心念堂的紅木桌子上,這樣本寂也就不好再說什麼要請鐘大仙來決斷的話了。

  三十萬元買下頭炷香敬燒權的爆炸性新聞一下子傳遍了丁縣的山山嶺嶺,還迅速傳到了市里和省裡,一時成為了熱門話題,很多沒有聽說過陽山寺的人因這件事的傳播,都知道了了丁縣有個顯聖的陽山寺。

  陽山寺的真正聞名應算在頭炷香的名分上,在此之前,它不過是一個山洲草縣的小小廟宇,儘管有慧覺大和尚的捧場,畢竟資歷太淺,還只局限于信徒們的視野中。就因一炷頭炷香,就把許多資深的寺廟遠遠拋在了後面,連掛著省佛教協會招牌的全省名聲最大的廣德寺也一時被人冷落。經濟指標和知名度,是決定佛事興衰的關鍵所在,這已經是一個不容爭論的問題。

  陽山寺因頭炷香而使得知名度迅速升溫,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頭炷香只能獨家主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能滿足一個人的胃口,如此緊俏,會帶來怎樣預想不到的局面呢?就如是20世紀60年代初的人們想吃上一餐白米飯外加一份紅燒肉;就如70年代的百八十裡街人盼望得到一個鳳凰牌單車指標;就如80年代人羡慕磚頭一般重的大哥大;就如90年代人嚮往獲得美國綠卡;就如21世紀初的年輕人期望能找超女李宇春簽個名——這看上去都是很難很難的事情,但事實上獲得陽山寺的頭炷香敬燒權比這些都難。60年代吃白米飯和紅燒肉的主子還是有;70年代一個縣一年還是可以分到幾十個單車指標的;80年代的大哥大畢竟是批量生產;90年代在美國站穩了腳的大有人在;21世紀的李宇春簽過的名沒有一萬個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可陽山寺的頭炷香一年就只能燒一個,一百年就只燒得一百次。

  因頭炷香使得陽山寺和了丁縣名聲大震,也因頭炷香了丁縣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

  最難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本寂,一個是於長松。

  自從本寂主燒過那場贊助三十萬元香火錢的頭炷香外,他這個發起人和總策劃就已經沒有了下屆候選人的決定權了,因為他上面還有縣政府,有民政主管部門,有省、市佛教協會,還有他的恩師慧覺大和尚,這些部門和人的話他不能不聽。

  自從落成典禮完成之後,這些部門很少和本寂發生聯繫。因頭炷香的火爆,這些部門突然都對他表示高度關注。作為一個出家人,他是不曾印製過名片的,可是一夜之間許多部門和要人都曉得了他的電話號碼,從此他不能安靜地讀經寫字,從那些部門打來的電話談的幾乎都是與頭炷香有關的事。那些為取得頭炷香敬燒權的各色人等,就輕車熟路把官場和商場上的那些辦法都拿來使用,中國的國情是人管人,你這寺廟建在中國的國土上,是中國人在做著主持與和尚,既然是這樣,就有人管得了你。如此一來,陽山寺的頭炷香便不再是一個錢多錢少和排隊先後的問題了,就是有人將更多的錢一把拍在心念堂結實的紅木桌子上,本寂也不能表態叫妙雲師傅來將其收入囊中。

  縣長于長松想都沒有想到,在他的工作職責範圍內會增加一個敏感而重要的內容:那就是要求他把陽山寺頭炷香的主燒名額,以政府主要領導出面的形式控制下來,這是一個不能說重要而事實上非常重要的任務,顯然這是周邊各縣的縣長們沒有的殊榮,同時也是沒有的麻煩。

  於是,陽山寺的頭炷香就像一隻剛烤出來的紅薯,誰也沒有一口把它吞下去的本事和可能性了。

  以後於長松去市里或省裡請示彙報工作,很少有人再打聽他當年走麥城時被民間高人指點的過程,人們更樂於打聽陽山寺燒頭炷香的故事,為了使這段閒話更富趣味,于縣長找本寂和尚作了全面的瞭解,掌握了不少精彩的細節,故事編得好聽,但換來的不僅僅是搞笑,而是沒完沒了的麻煩,想燒頭炷香的很有身份的人士就間接或直接找到他,一年中他要接幾十個這樣的電話,還有上門拜訪的。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人也不會因這種事來找一個縣長。可每年只有一個頭炷香,他能答應誰呢?何況本寂那邊還有不少排隊的、上面打招呼的,這成了他工作中一件十分棘手、無法擺平的事情。

  應付不過來了,于政委就在家裡罵娘:照說這修廟也是件好事,可這個本寂他媽的吃多了沒事幹,怎麼弄出個頭炷香來?搞得我一身麻煩。要是還碰上剿匪,我先一槍順便把他也給斃了。

  郭如玉忙制止:莫亂講啊,你不要前途了啊,你也沒想想,這些來燒頭炷香的都是些什麼人?嗯,你斃人家,我看人家會先斃了你。

  因為頭炷香,於長松怕老婆的故事也很快流傳。有人在於長松那裡拿不下這事,便找郭如玉,希望通過郭氏來達到讓于縣長拍板表態的目的。於長松是在戰場上死過一回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要是搞發了毛,上級領導他也敢頂,他此生最怕的事是老婆賭氣不理他,郭如玉若是給他一個難看的臉色,他一天都無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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