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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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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胖子差不多就要哭了:那你就把我搞慘了,這事你要是不接受,就等於把我的飯碗給砸了,老闆會說我連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馬上就會把我給辭了。這樣吧,看在我的一家四口靠著我的這份工作的份上,你們先住下來,哪怕只住一宿,第二天走人都行,你要讓我把這差交了。 話說到這一層,估計那胖子也不像說的假話,老何心軟,就答應先住下來再說。 胖子要何了凡在新城區熱鬧的地方找個房子,人氣旺就好做生意,不要考慮錢。而何了凡卻在老城區選了個偏僻的地方,理由是他怕熱鬧,其實他是不願意多花人家的錢。流星巷在半山,推窗可見河,又聽不到汽車的聲音,實在是個好地方,不曉得怎麼會被時尚冷落。 流星巷的巷口拐角處,有個叫「胡記」的南雜店,是一家很老的店子,姓胡的老闆祖上就是做小生意的,這家百年老店一直姓胡。解放的時候,這家店子曾經充過公,後來因胡家出了個烈士,又把這家小店還給他們了。 胡記有好酒,酒歷來是自家釀的高粱酒,他們從來不賣其它酒,有錢賺也不賣。一隻可裝十來斤酒的青花瓷壇就擺在最顯眼的地方,旁邊放著兩隻自製的竹筒。一隻竹筒盛一兩,另一隻竹筒盛二兩。有人來打酒,壇口上用粗棉布包著穀子的壇蓋被移開,長把的竹筒伸進壇口,咚的發出一聲美妙的聲音,這酒香便蕩漾開來,自壇口溢出,那好酒之徒便開始吞口水。這樣沽酒的方式、這種竹筒打酒的美妙聲音,大概持續了百把年了,胡姓後人絲毫也不想改變它。顯然這樣的沽酒方式以及當街銷售這樣的酒,早已被發展的時代所淘汰,所不屑,眼前也只有一些上了點年紀的人愛來這裡沽酒和吞口水了。 何了凡算得一個。 自何了凡入住流星巷後,他便是胡記的老顧主。只要在家,天天必到,風雨無阻。每天早晨醒來,他匆匆抹一把臉,便風急火急往外跑,像去救火,像有人在後面追趕。還隔著店子十來步,他必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提醒胡記的守店人:他來了!無論是胡記的男人和女人,早已熟悉這個咳嗽聲了。這咳嗽聲是一個報信的訊號、一個貪婪而迫切的訊號。每聽到這個咳嗽聲,胡記的人便要放下手中的活計,飛快地揭開包著稻穀的蓋子、飛快地將盛二兩高粱酒的竹筒「咚」的一聲沉入酒罈中,當酒香直沖出壇口時,何了凡的鼻子就準確地撲在壇口上了。竹筒迅速將酒提了上來,餘酒滴落到罎子中發出金屬般好聽的聲音,這時何了凡便自己動手抓過一隻古老的青花酒碗,準確地托在竹筒下,那來不及掉到罎子裡去的餘酒,便滴在酒碗中了。待酒徐徐流入杯中,何了凡兩眼炯炯發亮,欣賞著這美好的一刻,他的鼻孔張到最大,臉色潮紅,喉結迅速運動,呼吸越來越快,給人的感覺是這酒要是還慢一拍倒入碗中,他就會支撐不住倒下去。當竹筒滴盡最後一滴液體,口朝下被高高舉起時,何了凡那只手激動得顫抖著,將青花酒碗款款地送到嘴邊,只聽得「咕咚」一聲,二兩高粱酒便被那搶劫犯似的喉嚨一下悉數送進肚中。二兩酒一口吞下,這是何了凡的風格,他愛喝急酒,愛喝空肚酒,喝空肚酒的好處是趁著人睡了一夜,肚子裡什麼東西都沒有了,這樣,酒便會一滴不浪費地沁透到五臟六腑,可以把所有器官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這一天大家都會工作得很起勁。當一口酒「咕咚」一下很響亮地滾下喉嚨時、當何了凡確信這酒的元氣被迅速地送到了五臟六腑時,他才長長地噓出一口氣來。於是,嶄新的一天便展現在眼前了。很多年來何了凡一天只喝一次酒,一次只喝二兩酒,一兩不過癮,超過了二兩怕誤事。 一個愛酒的人不會對天下名酒不知道,何了凡也能一口氣說出五糧液、茅臺、西鳳等等幾個老酒牌和新酒牌。但說歸說,羡慕歸羡慕,他愛喝的還是胡記自釀的高粱酒。老胡祖籍也是十八裡鋪,小時候在十八裡鋪生活過,老胡深愛著十八裡鋪的高粱,這高粱是千辛萬苦從石頭縫裡長出來的,為了防禦野豬侵襲,還要安排人給它守夜。用這等高粱蒸出來的酒自然不同一般,每年高粱成熟時,老胡便要上門去收購高粱,十八裡鋪的高粱基本上只能供老胡家蒸酒用。品著胡記的手藝、想著老家坡裡高粱的倩影、回憶著夜半斷斷續續響起的趕野豬的竹梆筒聲,那是多麼愜意的事情呵。 何了凡喝完酒,趕緊到巷子對面的老湯家吃面,為什麼要趕緊呢?要依仗這麵條把酒氣壓住,不許它從喉嚨口跑出來。老湯家的男人比女人能幹,女人大多是幹點洗碗擦地的活,炒臊子下面全是男人撐持。老湯死了之後,子承父業,繼續下面。小湯年紀輕輕就一臉的皺紋,大家仍然叫他老湯,這樣叫實在有些不忍心,但為了緬懷老湯的手藝,這樣叫對安撫腸胃有益處。小湯也沒意見,只要父親的死沒有影響生意,人們照樣來捧場,叫他什麼都行。 在百八十裡街,何了凡只習慣喝胡記的酒,只吃老湯店裡的面。兒子何半音既不喝酒也不吃面,他愛的是包子。何了凡喝好酒吃好面後,便給兒子帶幾隻包子回去,兒子喜歡糖包子和肉包子一起吃,父親便給他帶兩隻糖的兩隻肉的,半音將四隻包子拍成一個大餅,慢慢品味。 老胡和老湯讓何了凡記帳,一個月結算一次,了凡覺得這樣也好,省事。頭一個月何了凡去結帳時,老胡和老湯說有人給結走了。說是那個給他們租房的胖子來結走的。老湯還補充說,這位不願公開姓名的老闆委託他從此以後供應何了凡父子的大米、油和藕煤,並三天送一斤豬肉和一斤雞蛋。沒了就送,不要浪費,也不要空缺。 老湯說:這事你們兩爺崽要配合我啊,什麼時候沒有米了,沒有油了,沒有煤了,一定要告訴我,我馬上給送過去。人家給我做了生意,還額外給了我報酬,我也答應了人家一定會做好的,不要讓人家說我不守信用呵。 老胡說:你們可是碰上財神爺了。 老湯說:看樣子,這個老闆要供你們兩爺崽一生一世的吃喝,還是你們那手藝好,幫人一時,幫己一世。 何了凡說:你們兩個不是口裡冇得味給我畫餅吧? 老胡說:不騙你,我和老湯是昨天晚上被人家找去說的。說著老胡和老湯便把近一個月的帳單拿出來,當著何了凡的面給撕了。 何了凡說:這,這,這,何必呢,何必呢,我們兩爺崽又不是過不下去,喝點小酒,吃點小菜飯,租個舊房子,還是沒問題的。 老胡說:你那個房子,人家把五年的房租全付了,那個房東笑得只差沒掉下巴。 何了凡說:不能這樣老得人家好處,勞煩二位給我們辭了。 老湯急了:那你就把我們害苦了,我和老胡都已經答應人家了。 何了凡就有些生氣:這個主你們怎麼能給我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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