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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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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個藉口,站起身子,打算上樓去。 「你不喜歡我了?」小女孩聲音有點悲切起來。 「一直喜歡。」 「為什麼不抱我?為什麼不勾搭我?為什麼不能象殺手里昂那樣愛我疼我?」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氣得差點抽她。 又有點為她難過。只好坐下抱住她肩膀,幫她擦著眼淚好心勸說: 「喜歡分很多種,比如喜歡爸爸媽媽,喜歡弟弟妹妹,喜歡小狗。生活不象你想像的枯燥,美好東西在後面等著你呢,走過去永遠是嶄新的一天。過得開心點,正常點,跟其他同學一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先考大學,再出國留學,別像我這樣不三不四,好不好?」 說得自己都想吐。水準如此,沒有辦法。 小女孩瞅著我,擦著眼淚,想想,用力點頭。我臨走,她還是跳起來吊住我脖子,趁我不留意,狠狠壞壞地親了我一下。 憑空又給我添了不少犯罪感。 這狼狽日子過的! 我F! 回到家,沒人。這才想起睫毛不在。 睫毛習慣盤腿坐著的地方空空蕩蕩,仿佛空氣被抽走變成真空,有些怪異。以前習慣了回家瞅著她做這忙那,笑話她諸多古怪行為,借機放鬆疲憊神經,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一種奇怪的放鬆方式。現在空蕩蕩的房子,曾經熟悉的孤單感覺撲面而來。 家裡還是有個女人好。 歎息著打開音響,又是《那些花兒》。 走到陽臺上。 望遠鏡孤獨地佇立在那兒。 晾衣繩上掛著睫毛經常穿的幾件衣服,感覺很親切。 心血來潮,湊到望遠鏡跟前,嘗試參照睫毛的姿勢,望向夜空。眼前的夜空浩如煙海,博大深邃,每個細節都被可喜地擴大詳細化了,興奮不已。 想起哈勃的偉大發現:「不管你往哪個方向看,遠處的星系正急速地遠離我們而去,換言之,宇宙正在膨脹」。可是瞅了半天,除非刻意想像,一點也看不出「遠處的星系正急速地遠離我們而去」的跡象?倒是夜空裡的浮雲無精打采飄來飄去,有那麼點兒意思。 沮喪地把望遠鏡放低,放棄觀察宇宙,調整焦距,以另外一個角度打量眼前熟悉的城市。 山頂上。停了一輛車,一男一女擁抱著看星星。突然手機響,男人接聽,神色緊張,手捂聽筒走到另一邊。女人臉色慢慢變得氣憤起來——看來是婚外情? 公路上。一輛轎車一輛貨車一前一後平穩行駛。突然轎車急刹車,後面大貨車刹車不及相撞。轎車司機沖下來,沖老實巴腳的駕駛員一頓臭駡——往往是好人被欺負? 廣場上。一個殘疾老太婆抱著個小孩,一瘸一拐沖行人要錢,沒人答理。老太婆沖著行人背影不出聲地罵著。對面走過來幾個光頭粗魯男人,老太婆好象認出什麼人,腿腳一下好了,抱著小孩跑開——善良越來越被泯滅在表面現象? 公寓房間窗戶上。一張大床,躺著一個光著身子的老傢伙,雙手被一副手銬銬在床頭。一個披著浴袍的年青女孩,一臉放蕩,爬上他身體——逐漸開始變態的人類! 移開鏡頭,移向其他幾個還有亮光的視窗。有的吃夜宵,有的看電視,有的在吵架,有的在發呆,有的在自慰,有的在偷情。看得腦子疼,歎口氣,丟下望遠鏡走進屋裡,打開睫毛的觀察日記,沒發現新留言。我倒感想頗多,想了想寫道: 「生活是一塊髒抹布,越抹越髒。」 7 晚上到酒吧。 樓道裡擠著一圈人,在看海報,主題是: 「天冷了,找個人回家暖暖身子」。 酒吧擠滿人,熱鬧非凡。奶茶忙著幫客人點酒收錢,皮子忙著幫男孩女孩這桌那桌介紹,罐頭手忙腳亂調雞尾酒,面前一大疊點酒單。站到吧台裡幫他調瑪格麗特。聽見擠在吧臺上的男人全部興致勃勃聊酒吧豔遇。 我淹沒在吵鬧環境裡,一臉沮喪。突然很懷念過去的安靜氣氛,懷念聽著爵士布魯斯發呆的日子。眼前莫名其妙的火爆,有點不知所措,仿佛一下子坐在別人開的酒吧裡? 「我說的沒錯吧?人人愛曖昧。」皮子趴我旁邊得意地說。 「扯蛋!」 奶茶把滿滿一託盤杯子碟子煙灰缸丟在吧台,沒好氣地說:「滿屋子男人拉著我介紹女孩,跟個媽咪似的!」 我苦笑一下,把調好的瑪格麗特放上託盤。點根煙遞給奶茶,她抽上幾口。沖吧台裡的鏡子照照,嘗試張開嘴巴笑笑,努力讓表情變得熱情起來。端起託盤,小聲嘟嚷著,扭著屁股鑽進裡面。 人太多,沒辦法放喜歡的冷爵士。挑張鮑勃瑪利的專輯,節奏歡快響起來,女孩們舉起胳膊晃動身子,表情迷離。我挑根雪茄,用雪茄刀認真切好,劃根長火柴均勻點著,深吸一口。倒杯威士卡,凝視牆上的大照片,全是六七十年代的文化精英:冷漠抽煙的鮑勃瑪利,戴著墨鏡面無表情的約翰列儂,一身軍裝表情堅毅的職業革命家格瓦拉,《卡薩布蘭卡》那幅著名電影劇照。 碟片放著希區柯克的《西北偏北》:加里·格蘭特正在拼命躲避一架追擊自己的小飛機,窮途末路之際,倉皇逃入路邊一大片玉米地。 突然感覺自己也在躲避:躲避一張廣大無邊寂寞無助的青春大網。 不只我。身邊所有人都在倉皇躲避:無論如何絞盡腦汁,窮途末路的感覺總是油然而發。很多時候感覺一下子變成了一隻野生動物,在寂寞茫然的人生荒原上疲於奔命。 想到野生小動物,突然想到了睫毛。她挺像一隻野生小羚羊。突然想知道她在哪兒?在做什麼?前所未有地想知道。真奇怪。 ▽ 午夜時分。 酒吧裡的客人潮水般散去,如同他們當初潮水般湧上來。 靠窗幾張沙發稀稀落落坐著幾撥兒人,有的醒酒發呆,有的意猶未盡繼續痛飲,有的促膝長談。 吧臺上堆滿雜物:骯髒的酒杯,裝滿汙物的煙灰缸,混有紅酒的冰桶,西瓜上插滿煙頭的水果盤。罐頭表情木訥,默不作聲認真清洗,翹起腳逐個往架子上掛高腳杯,身邊的一切似乎與他從來沒有任何關係。 再骯髒的東西洗過之後都會重新變乾淨,乾淨的不露痕跡,乾淨的有點虛假,乾淨的讓人洩氣。一切嶄新都是假相。 「青春。」奶茶趴在吧臺上無力地說,表情失望,感慨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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