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凹(15)_郭建勳

十五

　　「親過。」

　　正在這時，後面猛的一聲巨響，原來一個叫黎仔的迷彩服一腳踢翻了一個灰桶，正舉了水管朝德寶和小四川撲過來了：

　　「是不是偷東西？」

　　小四川趕緊把德寶手裡的那包煙搶了過去，手遮了頭頂，笑嘻嘻地說：

　　「黎哥、黎哥，我們睡不著……」

　　黎仔的水管已經收勢不住了，本來是打小四川的，但改了方向，打到了德寶的胳膊上。　小四川舉著根大拇指說：「黎哥好功夫！」

　　拍拖真是個好東西，小四川脫胎換骨了，牌也不打了，說話也不像原來那樣粗了，也不穿短褲和打赤膊了，買了洗髮水、護髮素，又買了皮鞋和鞋油鞋刷，每天一吃了晚飯就黃花閨女要上花轎了一樣在那裡抹呀洗呀擦呀，都已經出門了，又回過身來舉著鏡子上上下下照一遍。別人就打趣他：

　　「穿得公子似的怎麼給你的李叔蹬三輪車？」

　　小四川已經改口了，不叫李胖子、死胖子了，叫李叔，叫得巴膩巴膩，像含了一口的糖。　以前，李胖子不時騎個三輪車去虎崗調貨，現在，這事兒就讓小四川代勞了。在塵土飛揚、車來車往的馬路上，小四川騎著三輪車像騎著一匹駿馬的將軍那樣威風凜凜。

　　不久，因為要躲輛車，小四川連車帶人摔到了溝裡，右胳膊上劃了個七八寸長的口子，流了一袖子的血。

　　看到小四川這個樣子，李胖子發了慌，趕緊叫他脫了衣服，吩咐小金去洗，又從棚頂上扯了點蜘蛛絲給他粘了傷口，問他還有哪裡傷著了。看到小金蹲在那裡幫自己洗衣服，裙子下露著的兩截小腿格兒嘣脆的，就是腸子斷了，小四川也不覺得痛了，大聲說：

　　「李叔，沒事，這點小傷算啥。」

　　右胳膊是小傷，右腿卻是大傷，讓個尖石頭硌了，回到工棚脫了褲子一看，碗口那麼大綠瑩瑩的一片，饅頭似的腫起來了。

　　半個月後，小四川大腿上的傷才消了瘀，除了德寶，誰也不知道。這期間，小四川裝得沒事似的，照常像個蒼蠅似的纏在李胖子那裡，還幫李胖子去虎崗調過兩次貨。只有到了睡覺前，才喊德寶去一個避眼的地方，叫德寶燒了酒揉，痛得齜牙咧嘴的。

　　德寶揉腿的時候，小四川趁這機會向德寶彙報戰績：

　　「今天她對我笑了兩次，她的牙齒好白。」

　　「今天她拿煙給我的時候，我摸了一下她的手，好軟好軟哦，像棉花。」

　　「今天她叫我幫她提了一桶水，給了兩個果凍給我吃。」

　　「今天我看見她胳肢窩裡的毛了，好黑呀。」

　　「今天我在袖子口裡看見了她的一點奶子……」

　　09情　敵

　　小四川拍拖去了，德寶爬在床上給秀秀寫信。來這麼久了，德寶還沒寫過一次信，有人過來說：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原來德寶會寫字！」

　　德寶當然會寫字，很多次，他也想給家裡寫封信，但娘一個字也不認識，接信的是後爹和異父的弟弟德軍，所以，德寶就懶得寫了。

　　這是德寶第一次寫信，而且，寫的還是情信，德寶寫得很不順，撕了又寫，寫了又撕，寫了五六天，一疊紙都快撕完了，才終於寫出來了：

　　「秀秀，我現在一天有10塊錢，三年就能成為萬元戶，比你爸的錢還多。成了萬元戶後，我要你做我的堂客！」

　　信寫完了，德寶又在身上藏了好幾天，信皮都磨起毛了，後來還是終於麻著膽子去了虎崗郵局。但到了郵局門口又驢子拉磨似的轉了一個圈又一個圈，胸口裡打著響鼓，也管不得了，閉了眼睛扔進了郵筒裡，然後就拔腿跑，一口氣從虎崗跑回了天堂凹，然後四腳八叉地躺到了天堂酒店的樓頂上。

　　天空裡有星星眨巴著眼睛，那是德寶的笑臉。

　　小四川卻是一副哭臉。

　　那天晚上，小四川很早回了工棚，也不跟德寶打招呼，鞋子也不脫，倒頭就睡了，一聲接一聲地歎氣。忽一會兒骨碌碌地爬起來，對德寶說：

　　「我要殺了那狗日的！」

　　第二天晚上，小四川拖著德寶來到李胖子那裡。遠遠的，聽到一陣格兒格兒的笑聲，是小金髮出來的。小四川的臉色都變了。

　　黎仔正和另一個迷彩服在掰手腕，旁邊圍了一圈人看著笑，小金笑得最響。黎仔肯定是要表演給小金看，剛開始故意要輸的樣子，等到拳頭快落到桌面上了，一使勁，猛地翻過來把對方壓住了。一圈人大笑，小金也笑，黎仔回過頭看著小金笑，小金就不笑了，臉紅了，低了頭去一邊了。德寶也要笑，被小四川搗了一拳，看到小四川的臉那麼黑，就不敢笑了。　　小金看到了小四川，馬上過來說：

　　「小四川、小四川，你快點去接我爸，今天的貨特別多。」

　　小四川的臉剛才還像一塊木炭，小金的話還沒說完，那塊炭就紅紅地燒燃了，說聲「好咧」就撒腿兒跑了，一下子沒了影兒。大家哈哈大笑，黎仔笑嘻嘻地對小金說：

　　「怎麼不早說呢，我去接你爸啊。」

　　小金正在抹櫃檯上的灰，甩了黎仔一抹布，白了一眼說：

　　「你那個德行，還能騎三輪車，汽車撞死你啦！」

　　旁邊有人搭腔說：「小金怎麼捨得你做這苦力活呢？」

　　小金的臉就紅了，盯了黎仔一眼，甩了布簾子一溜碎步躲到裡邊去了。黎仔跟了進去。不一會，裡面就傳來小金細細的笑聲。有人說：

　　「胖子回了，胖子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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