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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秦婕點點頭表示贊同,對蘇紅說:「你這樣說我很高興。不過,你一定要勸你哥哥不要悲觀,不要被壓力嚇倒。要讓他堅信,我們支持他,廣大人民群眾支持他!」

  秦婕走後,蘇紅把與秦婕的談話,打電話告訴了蘇常勝。

  蘇常勝正在水泥廠調研,聽蘇紅講完,非常激動。他在水泥廠廠長張民的陪同下,參加了一個水泥廠下崗工人座談會。根據他事前的建議,會議放在水泥廠家屬宿舍社區辦公室召開。一進門,他第一眼就看見一個50歲出頭的婦女,低頭趴在桌子上,身子不住抖動,好像在抽泣。那個婦女旁邊,圍著幾個女同志,其中還有孫紅。他想了想,主動坐到那個婦女旁邊的位子上。

  張民不高興了,指著那個哭泣的婦女,訓斥廠辦的人說:「國資局的領導是來開下崗職工座談會,不是來開安葬會,你們把她找來幹什麼?」

  廠辦的人見廠長髮了火,忙過去拉那個哭泣的婦女:「胡姐,你心情不好,今天就別參加會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蘇常勝見狀,站起來擺手制止說:「既然來了,就一起談談嘛!這位同志如此傷心,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也想聽聽她的意見。」

  張民低聲對蘇常勝說:「她不是對我們改制有意見。她的女兒前天晚上在花園廣場被撞,剛剛死亡……」

  張民的話還沒說完,蘇常勝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神情也呆若木雞。張民朝廠辦的人揮了揮手,示意把那個姓胡的女同志架出去。站在旁邊的孫紅不滿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麼?不讓老百姓說話啊?是不是心虛?蘇局長,你表個態度吧。」

  蘇常勝這才鎮定下來,朝張民擺手,說:「讓她參加,讓她參加。」

  張民無可奈何,只得照辦。

  會議開始,張民先講了一通歡迎之類的話。最後,他又重點強調,要求參加會議的人實事求是,不准講假話,不准攻擊領導等等。

  蘇常勝打斷張民的話,說:「既然是座談,就請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氣就發出來,有屁就放出來。在座的都曾為水泥廠的建設流過血流過汗流過淚,水泥廠如果沒有你們和全廠廣大職工的貢獻,不可能有今天的輝煌。」蘇常勝的講話,博得一陣熱烈的掌聲。孫紅的掌聲最響也最長。

  蘇常勝點名讓劉小蘭的母親胡小鳳先發言。

  胡小鳳幾乎是說一句哭一聲。她是「老三屆」學生,當年,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在那裡與劉小蘭的父親相識並且戀愛。回城後,她和劉小蘭的父親一起分配到水泥廠工作。那時,水泥廠剛剛籌建。「文革」後百廢待興,各項建設大幹快上,她和劉小蘭的父親,還有一些上山下鄉回來的年輕人,為了讓水泥廠早日投產,推遲了婚期。水泥廠投產後,由於建設的需要,產量一超再超,工人經常加班加點,而且沒有加班費。但是,那些工人們毫無怨言。胡小鳳說:「我懷孕到生產那些日子,小蘭的爸爸天天加班,幾乎沒照顧過我。我既要照顧小蘭病重的奶奶,又要照顧小蘭……」

  在場的人,除張民外都落下淚。

  胡小鳳泣不成聲。蘇常勝拿了幾張衛生紙,遞給孫紅,讓孫紅為胡小鳳擦淚。孫紅接過紙,向蘇常勝投去感激的目光。

  胡小鳳接著又講了劉小蘭的父親後來在廠裡入了黨,當了車間主任、車間黨支部書記,如何愛廠如家的事。從胡小鳳的話裡,蘇常勝等人聽明白了,現任廠長張民,是劉小蘭父親的徒弟,並且是劉小蘭父親介紹入的黨,推薦為車間團支部書記、副主任。十年前,劉小蘭剛剛八歲那年夏天,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雨侵襲東州,水泥廠倉庫漏雨,幾百噸尚沒發運出動的水泥面臨報廢,劉小蘭的父親身先士卒,帶領一些工人搶修倉庫屋頂,連續幹了五、六個小時,筋疲力盡時摔下來,當場死亡。張民當時也在現場,而且後來因此被表彰為優秀黨員,接任了車間黨支部書記。

  胡小鳳:「當時廠裡、局裡、市里領導都說,小蘭爸是為搶救國家財產犧牲的,國家不會讓他的家屬子女為今後的生活流淚。」

  胡小鳳說,剛開始幾年,廠裡對她和小蘭的確很關照,讓她堅定生活的信心,要把烈士的女兒撫養成人。所以,她拒絕了很多朋友為她介紹老伴的好心好意,一心一意培養劉小蘭。沒想到,三年前,廠裡讓她下了崗,而女兒小蘭那時正在讀高二……「下崗三年了,廠裡沒發一分錢的工資,也不給報銷醫療費,找到廠裡,廠裡讓找分廠,分廠說是承包了,過去的事情找過去的領導解決。」

  張民粗暴地打斷胡小鳳的話,說:「你這是胡言亂語!你前年寫申請,我不是批了五百元錢給你嗎?」

  胡小鳳:「我當時是因為要手術,沒有錢,才求的你。你那五百元錢,還不夠我的手術費。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手術。我女兒考上大學,沒錢交學費,我東借西借,借了一些錢,又把那五百塊做手術的錢也用上了。我女兒為了少欠債,瞞著我,在放學後去歌廳做服務員。要不是因為這,她也不會被車撞,也不會……」

  屋子裡又響起一片哭泣聲。

  張民惱羞成怒,低聲咕噥道:「說不定你女兒是坐台小姐呢!」

  胡小鳳氣憤地指著張民,張了張口,哭出了聲。

  蘇常勝一臉憤怒,拍案而起,斥責張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怎麼說話的?我看你完全不是站在工人群眾一邊。身為一廠廠長,你說出這種話不感到臉紅嗎?假如你廠裡工人的女兒因為生活所迫當了坐台小姐,首先應當感到恥辱的是你這個廠長!」

  張民低著頭不說話。

  蘇常勝強忍悲痛,又問胡小鳳:「你患得什麼病?」

  胡小鳳:「職業病,水泥廠有不少工人患這種職業病。」

  蘇常勝:「患職業病的工人有多少治療好的?」

  一個退休老工人說:「過去發現早,早治的,都好了。這幾年,有病的都沒人要了,下了崗,連工資都沒有,哪來錢治病?」

  張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胡小鳳哭得不醒人事。張民借機讓人把胡小鳳送回家。張民也跟著出去了一會兒。張民回來後,蘇常勝怒髮衝冠,拍了一下桌子,厲聲對張民說:「這是不是事實?」

  張民:「我不瞭解情況。這些是廠衛生部門的事,他們工作沒做好。」

  蘇常勝:「你是一廠之長,怎麼能這樣推脫責任呢?」他轉身回幾個工人:「中央、國務院對下崗職工的生活保障有政策規定,有最低生活保障金,你們沒有領到嗎?」

  幾個工人同時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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