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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匆忙的離席,趕去找她,靳維儀被他從辦公樓拽下來的時候臉色蒼白,什麼都沒拿,單薄的只穿了一件絲質光滑柔順的短袖襯衣,然後坐在車子裡瑟瑟發抖。他一抬手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聽她在和弟弟打電話。她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卻沉悶得殘忍。

  後來唐嘉想想,她對自己是有感激的,他請她吃飯、約她去玩,她再也沒有拒絕過。似乎毫不介懷過往種種,把他當作了好友。他遠道而來,她便安心的盡地主之誼。他也沒有再勉強她,自己的生活依然是熟悉的樣子,偶爾的思念也是調劑。他見過了她在醫院的那一幕,失魂落魄,茫然的走向自己的弟弟。而她的弟弟轉瞬卻像變了一個人,抱住了姐姐,低聲安慰,他恍然間決定放手。她的精神世界已經夠脆弱,不需要自己再用別的為她加上哪怕一點的負擔。

  而對於靳維儀來說,那段父親去世之後時光裡,她似乎喪失了所有娛樂活動的能力,接到唐媽媽的電話約她去喝茶的時候,她的大腦一度停滯,仔細思索了很久,才想起了那個茶室的位置。

  她坐在那個氣度雍容、保養得當的女子面前,其實早想好了該說什麼。只是唐媽媽的開場白卻讓她驚訝,她伸過手去握住維儀的左手,語氣誠摯:「維儀,你爸爸出了事,我們都很難過。」

  她媽媽的眼睛,是歲月流轉之後才會有的通透眸色,真誠的回望維儀,輕輕的說:「會過去的,就像時間一樣。」

  她又問了很多家事,最後才說:「你們要搬去寧遠?」眼色中滑過一絲憐惜,仿佛在看自己的小輩。

  維儀點點頭。

  「真可惜了呢。」唐媽媽笑,「我們家小嘉一直很喜歡你。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不要因為家裡的事有負擔。」她試探著看了維儀一眼,「那麼,你們不是我想的那種關係?」言語間有些遺憾,似乎是對兒子不滿,旋即又問:「嗯?」

  維儀完全沒想到唐母竟然是這樣的態度,有些生硬的點點頭,勉強笑了笑:「阿姨,您誤會了,我和唐嘉只是朋友而已。」

  她歎了口氣,伸手在維儀的手背上輕輕摩挲:「我知道了。」並沒有再說別的,直到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再開口提到兒子。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低聲說了句:「保重。」

  chapter 8

  唐家把生意做到了這裡,有時候圈子太小,唐嘉和靳知遠免不了還是要常常見面。好幾次靳知遠都忍不住實話實說:「唐嘉,這一輪報價我根本沒指望有人能接,你這是幹什麼?」他漫不經心的掃一眼,然後笑:「我覺得還可以。多少能賺點。」

  靳知遠哭笑不得:「你別騙我。你接的這兩單,最多不過就是白做,一分也賺不到。差價就捏在我手裡,我還不清楚麼。」

  唐嘉沒說話,自顧自的開始打電話。

  靳知遠無奈:「你以為這樣就是在幫她?」

  後來唐嘉想想,他哪裡想得那樣多?其實不過希望她可以不用那麼疲累罷了。

  歲月荏苒,靳知遠的成長讓他暗暗心驚,有時候坐在一起談合同,那樣內斂而深沉的氣息,簡直叫他想不起以前那個英俊陽光的少年。靳維儀倒是學會了放鬆,公司的事全交給了弟弟。有次他開車從廣場經過,看見她扶著母親在日光下慢慢的散步。那次自己停下車對她打招呼,她清清爽爽的對自己笑,像是一下子小了好幾歲。

  他對著靳知遠從來不會拐彎抹角,常常很直接的問他:「你姐姐最近怎麼樣?有沒有男朋友?」

  靳知遠會笑,然後眼角微微勾起,答得從容:「沒有,我也擔心她快嫁不出去了。」

  兩個男人間討論這種問題其實有些不適合,而唐嘉眉頭緊鎖著,手指在沙發上輕叩,歎氣:「是啊,都過去了這麼久,我再去找她,她會不會對我改觀?」

  靳知遠看了一眼他身側坐著的女孩子,年輕而妖嬈,然後唇角抿起輕笑:「我看不會。」

  唐嘉略帶無奈的喝了口酒,輕輕在暗色的包廂裡吐出了煙圈,然後說:「你以為我想過這樣的日子麼?」並非完全真誠,叫人分不出真假。

  靳知遠低頭想了想,指間亦攏著小小一團火苗。他語氣有些淡:「我瞭解。」

  唐嘉一點都沒想到,不用他再去找她了。靳維儀在大雪天淩晨,怒氣衝衝的撥電話給他。而他當時在家中,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睛,看了看時間,這才皺眉:「維儀?怎麼了?」

  她的語氣裡已經連一絲理智都沒有,聲音尖銳的撕扯著自己耳膜:「你出來。」唐嘉翻身坐起來,顧不上說別的,只說了兩個字:「等著。」

  她的語氣冰冷,頭髮糾結在一起,眼眶還是紅腫的:「我媽剛走。」她嗆了一口冷風,連連咳嗽。並不像是來對他報喪的,更像是憤怒到了極點,來找他發洩。

  唐嘉沉默,伸手攬住她,半拖半抱的拉她進來,然後低聲問她:「怎麼回事?」保安在一邊打著瞌睡,被聲音驚動站了起來。唐嘉簡單向他點頭示意了一下,又問了一遍:「怎麼回事?」

  維儀聲音很淡:「你拉他去喝酒了吧?他回來出了車禍,然後我媽受了驚嚇,撐不住了。」

  唐嘉「謔」的站直,驚怒交加,自上而下的看著她,明知此刻她並不清醒,還是冷冷開口:「所以你是說,阿姨的死,是我的錯?」

  維儀沒說話,良久,慢慢的攀住他的肩膀,低聲抽泣。

  她也是狼狽,只穿了睡衣,套了大衣就跑下來。唐嘉環住她的腰,低聲安慰:「上去再說。」

  此時在暖暖的房間裡,維儀有些恍惚,緩緩的把那杯水放回茶几上,雙手交握,手指纖細而蒼白:「唐嘉……我沒有怪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們一個個的都走了。我害怕……」

  唐嘉站起來,繞過茶几,蹲在她的身邊,只給她寬闊溫暖的懷抱。

  將她擁進懷裡的那一刻,他竟心緒萬千,仿佛走過許多路,終於有了這一刻,她在最困難悲傷的時候,轉身找到了自己。

  他送她回去的路上,維儀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窗外,牙齒咬在唇上,蒼白脆弱。後來下車的時候,她走在前邊,不知是不是因為冷,微微縮著肩膀。唐嘉在一瞬間很想把手圍攏上去,走慢幾步想了想,還是算了。

  其實他們公司員工很多都認識他,來往弔唁總見到他陪在維儀身邊,免不了私下討論起來。他若無其事的進出,最後維儀問他:「快大過年樂,你還是回去吧?」

  他像才想起來似的,於是理所當然的說:「大雪封高速了,今天肯定走不了。」

  偏偏那一晚,靳知遠又忙著出門去吳總的新廠了,像是出了急事。維儀嫌自己家裡冷清,被他一拖二拉的,就去了他家。

  他們之間難得可以這麼平和的聊天。

  靳維儀因為喝了酒,眼神冽灩,和月白色流轉光華的胸針相映相襯,說不出的動人。

  他們聊起很多東西,維儀似乎懶散的靠在桌邊,聽他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後來話題一轉,他小心翼翼的問她:「你要一直單身下去?」

  言下之意是說她嫁不出去了?維儀皺眉,又向他笑了笑,笑容明媚可愛。

  她的聲音像嬰兒一樣柔軟:「我早就錯過了那個人。錯過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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