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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下午的爬山活動她自然而然的推掉了。一個人窩在房間午睡看電視。其實腳上的傷更像個藉口,她就是懶,不想去爬山,往深處想,仿佛對爬山有了恐懼。於是一個人跑到大廳裡轉悠,順便看看門口的風景。

  山間霧氣慢慢覆上來,太陽也一點點的隱去,想必那群人也該回來了,悠悠在門口張望幾眼。果然,先頭部隊已經從曲曲折折的羊腸小徑上出現了。

  她坐回大廳裡,卻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先從蜿蜒山路上開過來。

  山間的氣溫比山下低一些,靳知遠還沒來得及穿上大衣,襯衣雪白,修長挺俊,瞬間吸引了幾個服務生的目光。他匆匆進來,沒想到就這麼輕易遇著了她,輕輕笑著,把手伸給她:「我來了。」

  下一刻,班裡的同學紛紛湧進來,有認識他的,也有不認識他的,嘈雜著總有人在問:「哎呀,這是誰?」也有人知道陳年往事的,迫不及待的開始和同伴分享。

  曹立萍手裡還舉著一大束采來的野花,紫羅蘭的顏色襯得摘花的人都份外優雅,可她只是呆呆的看著靳知遠半晌,然後才說:「師兄,你好。」

  他此刻站直了身子,向她點頭,禮貌的說:「你好,很久沒見。」

  總之,一大群人堵在了大廳,在一片紛亂中,唯有施悠悠表情還冷靜,她沒帶出一點笑容,目光裡有些東西,像隔著屋外淡乳色的清嵐,一動不動的看著靳知遠,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山莊的老闆出來,也是個年輕人,見了靳知遠,連聲打招呼:「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這還沒準備好呢。」

  靳知遠和他握手,然後笑著說:「我是來玩的。婚禮那是唐嘉的事兒,我可沒打算插手。」老闆看看悠悠,又看看靳知遠,心領神會:「行啊,下次你結婚了也來照顧我生意就行。」悠悠當作沒聽見,看著他們寒暄,沒想到靳知遠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本來還沒什麼,這下子臉倒燒紅起來。

  他要了一間房間,就住她的隔壁。晚飯時間,曹立萍跑出去聚餐,他就拿了藥酒給她按摩。她心底還是不舒服,仿佛這種刻意的親近中還滲了沙礫,無法做到坦然面對。

  此時此景,房間裡充斥著藥酒怪怪的味道,靳知遠低著頭,替她活絡腳踝,又問:「這樣疼不疼?」並沒有傷著骨頭,其實也不是很疼。悠悠搖了搖頭,看著他挺直的鼻樑,幾乎擋去了半邊臉上的光線,目光溫柔,動作輕緩,就像自己很熟悉的那個人。可是他們之間,彼此都有殘缺。她總覺得,無法回到年少熱烈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坦蕩的互相付出,而不必疑忌什麼。

  他去洗了洗手,出來問她:「你要吃什麼?」

  悠悠淡淡撇開目光:「曹立萍會給我帶來。要不你先去吃晚飯吧。」她坐在旅館的靠椅上,腿上蓋了毛毯,臉色有些蒼白,心情也不見得大好。靳知遠走過去,慢慢俯下身子,雙手撐住她的椅子,和她靠得那樣近,呼吸溫熱:「扭傷了腳也好,我陪你在這裡住幾天,就當渡假。」

  觸手可及的距離,他的英俊一如年少的時候,總讓人忍不住想去觸摸。可是悠悠忍住了,別開臉去,讓他看見自己微翹如蝶翼的睫毛,輕聲說:「怎麼想到來這裡結婚?」

  他一怔,緩緩的笑:「你該去問唐嘉和我姐。他們愛折騰,就愛往這山上一車車的拉人,我有什麼辦法。」

  曹立萍回來的時候,臉上樂呵呵的:「哎,你一下子成話題人物了。每個人都在追問靳師兄啊。」

  最後躺在床上休息,悠悠把燈擰熄,聽到曹立萍說了句:「能重新在一起也不容易。別強著了。」

  原來都以為她在耍脾氣……可難道沒有人看出來麼?她分明是在害怕。她一直因為他母親的事而覺得愧疚,而他……似乎並不信任她。

  不知什麼蟲子在窗外叫著,聲音清越。近在咫尺的樹木和山谷,影照萬千,婆娑迷離。山間的濕氣重,枕頭有淡淡的潮意,悠悠想著,愈發的輾轉反側。月亮悄悄從窗子一邊挪到另一邊,她才醞釀出點點睡意。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連曹立萍什麼時候走都不知道。她跳下床,覺得腳踝好了些,可還是走路吃力。洗漱完畢,哢嗒一聲把門扭開,才見到靳知遠背對著自己的房間,靠著窗戶邊眺望遠山。回頭見到她,就問:「醒了?」

  悠悠吃了些東西,看了看天氣晴好:「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靳知遠五官深邃,眼中似乎有無限的光輝,笑:「好,我扶著你。」

  悠悠不用他扶,就是自己走著慢一些。他們慢慢走進竹林深處,隱沒在綠色裡,悄聲細語,生怕驚起林中的飛鳥鳴蟲。

  悠悠向遠處望了一眼,幽長的小道沒進林子深處,看不到盡頭。她忽然不想走了:「靳知遠,我們回去吧。」

  靳知遠轉過身,聽到她輕輕的說:「你……真的沒有怪我?」

  他從容不迫,眼神裡叫人看不清深淺:「從來沒有。」

  他知道她不安心,索性攤開了講:「我媽的事,真的是意外。她身體一直不好,醫生也早說過,隨時可能出意外。那天晚上,如果說真的是誰的錯,那也是因為我開車不小心。你要是一直記掛這件事,真的沒有必要。」

  悠悠不吭聲。

  他伸手拉住她:「還有什麼?你全說出來。」

  悠悠深呼吸了一口,有悠長清冽的竹香鑽進了身體裡,她說:「以前的時候,總是你付出的多,我做的少。你說這是責任,可我不覺得。當初你要是全告訴我,我想我也能陪你走下來。」她歎口氣,「可是,靳知遠,我覺得到了現在,你還是這樣子,從來沒變過。」

  她沒有說得更多,因為他能明白的吧?她想說,要是以後的日子,再經歷這樣的時光,他是不是還會拋下她,獨自前行?

  靳知遠終於斂起了那絲微笑,沉默的牽住她的手。回去的路分外的長,或許也是因為他們走得慢,或許是因為各自懷著心事,誰都沒說話。

  等不到他的回答,悠悠的心就一點點的沉下去,竹葉被簌簌的吹動,心思也一點點的四處散開。

  旅遊大巴已經等在門口,班裡同學中午就要離開。曹立萍笑得很曖昧:「行啊,你再好好享受幾天。」她看著他們一個個上車,一轉身,靳知遠站在自己身後說:「一會我姐他們也上來了。」

  她「哦」了一聲,努力顯得快活一些:「我正好可以幫忙。」悠悠難得看他有些拘束,說話也不利索:「那個,蘇漾也來,她是伴娘。」

  悠悠越是漫不經心,靳知遠倒有些難堪,他嘴角一動,最後說:「我和她……這麼多年,我對她,有過感激感動。可我對她說過我們不可能。所以到了現在,她還是一頭鑽在裡面不願意出來,我真的沒有辦法。」

  即便悠悠不喜歡她,卻也感歎。她搖搖頭,說:「沒什麼,我知道的。」

  他最後放鬆下來:「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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