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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手機鈴聲。

  靳知遠的手微微鬆開,忽然有些惱怒,像是痛恨一個素不相識闖入的人,把自己想好的一切打亂。

  於是在枯燥單調的鈴聲中,他掃了一眼電話,神情刹那間有些焦灼:「阿姨?我媽怎麼了?」

  他掛了電話,嘴角是極淡的無奈的笑,左手還牽著她的手腕,此刻卻不得不放開。他拾起掉在一邊的雨傘,遞回到她手上,聲音重又沉靜若水:「回去吧,小心著涼。」傘柄已經沾濕,觸手而過,像冰一樣,叫人覺得心裡一顫。

  「你媽媽怎麼了?」她忽然有些擔心,問了一句。

  靳知遠扶著車門,輕輕笑了一聲:「沒什麼,我媽媽身體向來不好。」他的眼角輕輕挑起,目光凝住的數秒,有雪粒緩緩的砸在了眼角。

  黑色的車子最終還是開走,悠悠打著傘,看見汽車尾部那道輕輕的煙霧,仿佛他的話語,他的容貌,轉瞬即逝。只有手腕處還帶著隱痛,就像是那個人曾經給自己留下的傷痕。

  靳知遠趕到醫院的時候,姐姐已經在了,坐在病床邊,正在給老人剝柳丁。很多老人都是年歲愈大,愈發的圓潤發福。靳知遠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臉頰微微陷下去,依然清瘦。這個年紀,經歷這些事,要她如何寬心,進而安度晚年?

  維儀壓低了聲音:「沒事。就是心絞痛又發作了。阿姨一著急,就給你電話了。」

  靳知遠點點頭,替母親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一旁的醫學儀器,她的心跳平穩,一切都好。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好像自己又錯過了什麼。這些話不必對別人說,可他的心底,還是浮起了淡淡的記憶碎片。那些衝動,一點點的在自己心裡復蘇,像是情節流暢的的電影膠片,他已經不可避免的,慢慢沉溺。

  靳知遠從醫院趕回公司的時候,已是暮色重重,雪珠竟壓倒了細雨,綿綿密密的落在雨傘上,發出匝密的聲響。燈光昏黃,商業樓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此時卻因為水漬四漫,暗暗蒙上了痕跡。

  他從辦公室望出去,寫字樓前人跡稀少,地上淺淺的積起一層白色冰屑。一輛計程車在門口停下。靳知遠抬腕看表,恰好六點差五分。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細微輕輕逸出一聲歎息。她還是這樣,永遠會把時間扣得死死的,就像以前,在最後一刻喘著氣踏進教室,然後胡亂的找個位子擠在中間。

  蘇漾的腳步很輕,推門進來的時候,並沒有驚動窗邊的那個人。初識的時候,他是天之驕子,就連沉默也能引人注目。後來一連串的變故,她依然不顧父母的反對,畢業後把工作單位簽到了這裡,就是執意要尋到他。那時他淡淡抬眼看她,連氣息都是冰冷的,目光中隱約的鋒銳氣質讓自己愕然。他並沒有抗拒她的靠近,也沒有刻意疏離,只是對著她的時候,卻遙遠的像是和久別的故人說話。

  那麼這麼些年,自己究竟算什麼?蘇漾有些嘲諷的笑笑,都是孑然一身的兩人,她可以約他去吃飯,可是下一刻自己將手抽離,他又似乎毫無知覺。

  蘇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趕來找他,只是這個時間,卻由不得她不敏感。其實自己知道他一定在辦公室,因為他捨不得不在。

  可這份捨不得,卻不是他給她的。她想要的這麼簡單,見到他的一刻,想見到他眼神中片刻的欣喜,而他永遠平靜的抬起眸子,然後微笑:「你來了?」

  「靳知遠,阿姨沒事吧?我剛聽說。」蘇漾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脆爽些,「要不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我剛從那邊回來。她沒事,老毛病了。」靳知遠伸手將燈打開,「我今晚有事。」

  連語氣都不似送客,只是隨意的告訴她這個事實。蘇漾語氣間帶了些脾氣,反倒慢條斯理的坐下:「你現在這樣做,還有什麼意義?」

  靳知遠終於轉過身面對她,英俊的臉上一閃而逝的愕然,最後笑了笑。

  他從來直言不諱,那次寧遠初見,打好了長篇的腹稿,一句句的想要說出來安慰他,他不過微微皺眉:「蘇漾,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看著他狼狽的創業,最拮据的時候恰好母親又住院,將車子、房產全都轉手賣了,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他從來坦蕩的任她在一邊,卻原來,只是不在意,才由她旁觀。

  「靳知遠,就是因為我不是她,所以你一直讓我在這裡,你的一切都可以讓我看在眼裡,是不是?」蘇漾站起來,扶著門,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想等答案,於是甩門而出,從走廊上灌來的涼風,吹不散的涼澀淚意。

  手裡的工作早就做完,他坐在車裡,看了眼時間。又過了片刻,才見到悠悠出了寫字樓,正在在攔車。下雪的緣故,很難攔到車,總是滿客。其實拐個彎就是十字路口,有經驗的上班族們往往去那裡攔車,而她還是這樣,常常一根筋的認死理,總也不會挪地兒試試。靳知遠無聲的笑了笑,然後下車。

  那束燈光打來的時候,悠悠下意識的去擋了擋眼睛,寒風已經凍得手指發麻,悠悠猶豫了一會,已經看到他下車,只是簡單的告訴她:「這裡攔不到計程車,我送你回去。」

  悠悠頭一件想起了他媽媽的病:「阿姨沒事吧?」

  靳知遠只是「唔」了一聲。

  此刻吳宸的電話打進來,他的聲音那樣大,讓悠悠以為自己打開了揚聲器。

  他也聽得一清二楚,是一個男聲:「有沒有到家啊?」悠悠下意識的把電話拿遠一些,然後皺眉:「你幹嗎那麼大聲?」

  互相間開慣玩笑的語氣,應該是很熟稔的朋友。靳知遠抿了抿唇,面無表情。

  悠悠又說了幾句,刮雨器不時在眼前晃動,細小的雪片粘在玻璃上,轉瞬化掉,然後被拂得乾乾淨淨。吳宸的話很多,向來如此,以往悠悠覺著煩,往往截住他的話。然而今天她竟由著他絮絮叨叨的扯很久,可是心思分明晃晃悠悠的飄在電話以外的地方,只是偶爾在他間歇的時候說上一句「嗯」表示自己在聽。

  只是一會兒就覺得開始熱,悠悠掃一眼車門,很想把窗放下一點,最後只是不安的動了動。電話那頭的聲音片刻之間收起了玩笑,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悠悠,你是不是不舒服?」

  悠悠低低否認了一聲,吳宸終於不再說話,只是道了晚安。悠悠掛上電話,驀然覺得涼爽起來,她循著涼風的方向看一眼,靳知遠的一側的車窗微開了小小的縫隙,涼風中略有濕意,撲到自己臉上,清涼順爽。他神色如常,甚至不曾看她一眼,淡聲問她:「還熱不熱?」

  車子停下等紅燈,靳知遠伸手將相機遞給她,眼角是一抹叫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用完了,還你。」

  悠悠不肯去接,有些倔強的側過頭:「你的相機,還是還給你。」

  靳知遠的手滯在她的身側,忽然收了回去,修長的手指在相機一側輕輕一按,挑出記憶卡。她的手垂在椅側,靳知遠的手帶著溫度,輕輕將卡滑進悠悠的手心,那樣恰好的時機,只是一愣之間,悠悠低頭去看手心,而他若無其事,將車駛進了車流中。

  他一字一句的說:「相機是我的,卡裡的照片是我們的。」

  她被這句話驚得失措,抬眸望向身側的男子,側影幾乎和往事重疊。那時他坐在自己對面,一臉篤定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很喜歡你,你考慮下吧?」於是忽然間聲音變得澀然:「靳知遠,你不要這樣。」

  那個初夏的午後,她想了很多,她的不成熟,她的幼稚,她的自私,隱隱還有幻想,或者能像電視劇一樣,自己在愛人面前泣不成聲,而他扶著自己的肩,還像以前那樣耐心的告訴自己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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