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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的語氣淡淡的滑過:「有什麼好看的?和獎金掛鉤,通知裡說的很清楚了。」

  手指滑過了電梯的按鈕,觸手冰涼,他微微一顫,修長的手指停頓著摩挲,到底還是重重的按了下去。

  電梯疾速的下滑,再叮的一聲打開,蘇漾見到他,微微挑起嘴角,笑著迎上去,低聲問他:「去哪裡吃飯?」

  他沉默,卻立在原地,望向小陳:「下午那份報價單你給我了麼?」

  小陳微愕:「下班前就放在你的辦公桌上了。」

  靳知遠輕輕抽出手,微笑著拍了拍蘇漾的肩,只說:「對不起,讓小陳送你回家吧。我要把那份報表看完。」

  他沒有再停留,轉身去摁電梯。微揚著頭看數字一個個的跳躍,電梯很快下來,闔上門的那一刻,蘇漾看著那個修長人影慢慢的被金屬門遮住,不自禁的往前跨了一步。

  他對著她的氣息,忽然又變得那樣疏離漠然,是極致禮貌的陌生。蘇漾微微克制了一下,而電梯已經跳到了那一層,終於不再變換。

  電梯裡的男子,有著沉靜如古譚的眸色,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懷疑,那微皺的眉峰,是不是永無釋然的一日。

  他快步經過會議室,隔音效果很好,再也聽不到一絲一毫外泄的聲音。

  靳知遠點了煙,辦公室只開了一扇窗,有氣流輕輕的灌進黑暗中。這些年過去了,他也不過這樣過來,只是倦怠得再去尋找。連他自己都忘了,透過麥克風、又輾轉的從門隙間傳來的那個聲音,他並不需要辨別,卻像自己靈魂般熟悉。

  直到聽到門外一片匆忙的腳步聲、喧雜聲。

  他又稍等了一會,微微推開門,斜斜望去,那個背影,恰好從會議室的前門走出去。公司的人走得已經差不多了,空曠的走廊上只餘了她一個人。她站在窗前打了個電話,然後側過身子,半倚著牆,並不急著下樓。

  其實隔了足足有大半個走廊,她慢慢的轉身,清晰可見的只有側影單薄。她不過站了片刻,而那雙隱在暗色的眼睛,卻似注目了千年。直到她終於走向電梯,靳知遠推開門,極緩極緩的隨著她的步子,站在轉角處,看著電梯門合上。

  她全然沒見到自己——而他立在另一部電梯裡,一牆之隔,數秒之差,開門那一刻,到底趕不上了。

  施悠悠背影輕盈,極快活的和門口的一個男子打了招呼,笑著一起離去。

  回家時伸手把玄關的燈打開,已經很晚,往常這個時候母親早就睡下了,此時倒見到靳維儀陪著母親在看電視,雍容富泰的女子著了旗袍,坐著淡淡清唱評彈。兩人都回頭看他,靳維儀打著哈欠站起來:「我去睡了,知遠,要不你陪媽媽坐一會?」

  以前母親就有神經衰弱的毛病,常常失眠,自從丈夫去世,更是不能獨自一人呆著。靳志國剛剛去世的那幾天,她整夜整夜的對著丈夫的相片,一句話都不說。她老家是在寧遠,後來隨著靳志國工作調動,一直搬到了天光市。靳知遠要上學,靳維儀上班又忙,好在她在老家還有一個妹妹,平時也能搭伴……靳知遠想起那段時間,微微側頭去看母親,嘴角輕輕一沉,有一閃而逝的灰暗色調。

  金方郁關了電視,又看了看掛鐘,愛憐的拍拍兒子的肩:「不用陪我了,你早點睡。我都有些困了。」只是怕兒子太累罷了,她哪裡睡得著?留下靳知遠一人坐在客廳,父親的遺像,方方正正的掛著,下面照例有母親每天放上去的一束百合。

  黑白照中的男子,正是他最年輕的時候,濃眉英挺,略微側臉。其實靳知遠長得很像父親,只是一雙眼睛不像,以前常當著靳志國的面誇他:「老靳,你兒子長得比你帥啊,眼睛長得好。」可現在,愈發的像,尤其是嚴肅的時候,連眉間的紋路都像。淡淡的燈光,照片更是黑白分明,蒼涼的滲到人心最遠的地方。

  靳維儀半夜出來倒水喝,隱約可見的人影靜靜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似乎時間都靜止在那一刻。她忽然記得,她的弟弟,轉學搬家前的那一天,也是靜靜的一個人這樣坐著,而暗色的鴻溝將他和這個世界劃開。

  她端了水杯坐在靳知遠身邊,伸手推他:「夢遊啊?」明知他沒有,襯衣都沒換下。然而猝不及防的,她聽到他用比深夜更深的聲音說:「我見到她了。」

  那個小女生,她只見過幾面,那時候還帶了牙套,卻笑得毫不掩飾。

  她驀然語塞,如果時間和空間曾經阻隔了最深沉的情感,原來這些情感,只會被現實壓到越來越深的地方,卻絲毫未曾減少。

  維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竟然也沉默,末了,問他:「你們說了什麼?」

  他的薄唇輕輕吐出了幾個字:「只是背影。」旋即站了起來,「我去睡覺了。」

  偌大的客廳,維儀將嘴唇輕輕湊近了水杯,溫吞吞的水在慢慢變涼,寒意只是因為那杯水,原來指間的暖意竟從來未變。

  施悠悠下樓的時候,果然看到那輛車子已經候在那裡。她有些無奈,走過去敲了敲車窗。一張俊朗陽光的笑臉猛然躍出,吳宸殷勤的跑下來,替她拉開車門,甚至還故意做出紳士的樣子來,手一伸,示意她上車。

  一邊開車,吳宸又大言不慚:「你剛來,人生地不熟的,我當然要多照顧下小師妹。」悠悠沒有搭話,只是抬起腕表給他看了看:「我要是自己走去,估計已經到了!」吳宸嘿嘿笑了笑:「被你看出來了?」

  雖然自己不認路,可是單位給自己分的住處離辦公的地方不過十分鐘的路,他這麼繞著濱江大道已經足足走了二十分鐘——真當她是路癡,還是傻子?

  「其實真的不用。吳宸,我自己上下班就行了。」悠悠的表情特誠懇,「我打個車,擠個公交,自由多了。」

  淅淅瀝瀝的在下雨,雨刮器有一下沒一下的掃過,單調,又有些重複。車裡的空調讓悠悠的臉有些紅撲撲的發熱,手掌倒是冰涼,她用手托腮,專注的看著有幾片薄薄的冰晶粘在了玻璃上,恰好是死角,怎麼也刷不下來,於是固執的粘著,像是污垢,卻透明漂亮。

  她輕呼一句:「哎呀,下雪了。」

  車子穩穩的停在了大樓下,吳宸沖她揚揚眉:「到了,正好趕得及。」又和她一起下車,肩並肩走到寫字樓的門口,像是落雪的日子裡唯一隱隱約約探出的日光:「晚上我來接你吧?」

  悠悠搖搖頭:「千萬別。晚上培訓課結束我還有事。我自己回去就好。」她轉身要走,卻被身後的聲音喊住:「施悠悠,你千萬別嫌我煩。」他頓了頓,笑得很是快活,「我這是在追你啊。」

  悠悠兀自沒反應過來,好像有一片雪花晃晃悠悠的飄進了脖子那裡,她瑟縮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對自己說過,英俊的少年,如鑽的眸子,笑得神采飛揚。不過那真的是太遙遠的事了,她笑了笑,因為寒冷,愈發顯得唇紅齒白:「走了,再見。」

  吳宸又在門口站了一會,雨絲不斷的飄在衣服上,他卻等到她隨著人群踏進電梯,才轉身離開。

  迎面遇到的黑衣男子,他猛的記了起來,笑著打招呼:「你好。」

  他的雨傘遮住了靳知遠的視線,靳知遠笑:「這麼巧?」

  「送朋友來上班。」吳宸心情很好,「你的公司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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