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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二天一早來了幾個盛家的熟人,我怕人多打車不便,就打電話到公司,以親戚出殯的名義要了輛考斯特中巴。大家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時沈雯來了,還帶了一個氣度非凡的中年人,說是她的男朋友,某報社副刊首席編輯。我為這事兒難過了一會兒,後來覺得天下美女千千萬,我要是挨個兒吃醋早被醋精燒死了。

  沈雯說:小孩兒去殯儀館不好,小夢還是留在家裡吧,我來照看。

  遲麗說:讓孩子去吧,以後想見爸爸也見不著了。說完她哭了,小夢也大哭起來。我心戚然,覺得人世間的極悲莫過於親人的生死別離,更可悲的是,這樣的痛苦竟沒有一個人能躲得過。

  一個小時後,我們趕到了火葬場。又一個小時後,盛建軍被送進了煉爐。他的母親懷胎十個月產下他,漫長的三十三年後他才長成這麼高這麼大,然而焚燒爐將他徹底消滅只需短短的半個小時。

  遲麗哭昏了好幾次,小夢在柳葉懷裡也發出催人斷腸的哭聲。所有在場的人,包括一些自發前來為盛建軍送行的陌生人,無不扼腕歎息潸然淚下。但願那個尚未被正式定罪的罪人,可以用自殺的勇氣換來上帝的一絲同情,允許他去往天堂。

  從遺體告別廳到骨灰揀拾處,再到祭品焚燒點和安放骨灰的「永安閣」,我注意到一個黑衣女子一直遠遠地注視著我們,她很年輕的樣子,一副寬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上半張臉,帶著黑皮手套的右手用一方素帕掩住嘴鼻,只有抽聳的雙肩顯示她在低泣。

  我在告別廳就注意到了那個黑衣女子,但直到「永安閣」才確信她是在跟著我們。等我和遲麗存放好老盛的骨灰盒出來時,發現黑衣女子上了一輛墨綠色豐田佳美轎車,然後像一個哀婉的幽靈,消失在殯儀館古樸巍峨的大門外邊。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五B3

  節後上班第一天,先生小姐們除了我之外,個個都顯得有些肥頭大耳紅光滿面。盛建軍火化那天,我忙前忙後累得不輕,焚燒祭品時還被火燎傷了手指,回家就忽冷忽熱上吐下瀉,若不是鮑帥緊急召見,我才不會抱病上朝呢。

  鮑帥找我主要是詢問遼寧片區銷售計畫的執行情況,並著重談了行銷費用過高和競爭對手活動猖獗等問題。我望著他高聳入雲的大鼻子,一時揣摩不透他的真實意圖,但從他已經掌握了一些不該這麼快掌握的情況看,他懷裡百分之二百揣著李力真的奏章。

  一般來講,鮑帥不會越過大區總監李力真直接找我談話,即使想跟我面談也一定會安排李力真在座。那麼,這次談話玄機何在呢?如果他對我不滿意,基本上不會直接找我談,甚至會讓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如果他對我滿意,和我面談的目的可能只有一個,那就是要看看李力真所奏諸事是否屬實。而如果這個推測成立,說明他也許已經不再信任李力真,我也就應該採取積極的「回咬」姿態。

  和老闆談話有如博弈,左邊是餡餅,右邊是陷阱,沒有中間路線可走,因為在西方人眼裡,沒有能力得到餡餅的人只配跳到陷阱裡去。我旁徵博引地告訴鮑帥,他掌握的很多情況都值得推敲,此舉之意是向李力真刺出奪命一劍。

  最後我大言不慚地說:遼寧片區和全國其他片區一樣,在您的卓越領導下戰果輝煌,我相信,如果大區總監李力真能夠改變浮誇作風,真正為大區三個省級經理辦實事辦好事,遼吉黑定然會在不遠的將來笑傲江湖。

  我神吹一氣,吹完心裡也沒底。出了鮑帥辦公室,瞧見李力真的腦袋在隔斷上閃了一下,樣子很像是在監視鮑帥這邊的動靜。沒過多久,李力真貌似悠閒地踱到我的隔斷裡,拐彎抹角地打聽我和鮑帥的談話內容。我說鮑帥龍顏不悅,好懸沒把我的屎給擠出來,說完連打了幾個超級噴嚏,將滿臉狐疑的李力真噴出了我的貓耳洞。

  鄧濤濤過來找我閑嘮。她到底是沒跟老公回黑龍江過春節,夫妻矛盾似乎又上了一個新臺階。我暗想這傢伙膽兒越來越大了,以後不定能整出啥戲呢。高平裹著一身名牌,風度翩翩地在我跟前晃了半天,最後寫了三個英文單詞peace(和平)war(戰爭)found(發現)讓我連讀,我讀完他就笑,因為連讀聽起來很像「屁是我放的」。我也寫了三個英文單詞watch(手錶)knee(膝蓋)mud(泥巴),奸笑著讀給他聽:我去你媽的。他聽罷大笑,說這個更絕,應當在公司大力推廣。我問他和那個雞蛋千金進展如何,他不無得意地說:已經摸清虛實,就等躍馬攻城了。

  遲麗沒上班,由幾個朋友輪流陪著在家休息,其中柳葉陪了一個白天。我這兩天身體不適沒去看遲麗,可心裡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她,這樣的變故太突然太殘酷了,鋼鐵之軀也會被摧為齏粉,何況她一個柔弱女子。望著遲麗空蕩蕩的隔斷,我感覺到了心底的陣陣隱痛,我想竭盡全力幫她,可惜只能代她去勞累,不能代她去痛苦。

  下午我溜出公司,直接去了遲麗家,翁小玲在客廳陪小夢玩兒,遲麗在臥室躺著發愣。我很難過,安慰她說:人生自古誰無死,他只不過是早走了幾天,為了小夢也為了你自己,還是節哀順變好好生活吧。

  遲麗面容憔悴言語遲鈍,半晌才說:別擔心,我心大得很,熬過這幾天就好了,聽葉子說你病了,現在強些沒有?

  我說:強多了,今天還去公司了呢,你要多保重身體,感覺好了就去上班,不管怎樣,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北陽臺的冰箱上立著盛建軍的遺像,兩綹黑紗在像框頂部打了一個死結,正如他戛然而止的生命。我這幾天兩次夢見學兄,一次夢見他開車拉著遲麗和孩子去郊遊,回來時車上不見了她們母女,一次夢見他敲開了我家房門,一言不發地亮出右手掌讓我看,上面似乎寫著幾個字。也許那幾個字和他的生有關,也和他的死有關,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他短暫的一生比鴻毛還輕,除了強加給親人傷痛和恥辱,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點燃三炷香,插在像框前的沙罐裡,煙霧嫋嫋地彌漫開來,散發著神秘的煙香。冰箱上還擺著幾樣供品,外加一盒中華香煙和一聽青島啤酒。我打開啤酒罐,剝了一支香蕉,恭敬地重新擺好,雙手合十祈求學兄在天之靈多多保佑他撇在世間的親人。

  小夢不懂事,還不清楚爸爸死了是個什麼概念,玩起來笑容依舊天真爛漫。我把小夢領到遲麗的床榻前,讓她當著媽媽的面玩耍,這樣媽媽的心情可能會好受一些。

  這時沈雯來了,她和遲麗說了會兒話,之後把我叫到客廳裡談事兒,主題當然是盛建軍的身後諸事。

  我說:盛建軍就這麼死了,咱們難道不能找地方討個說法嗎?打官司至少也能打些賠償回來吧。

  沈雯說:各方面都認定盛建軍是畏罪自殺,這上面做不出任何文章,我當前的工作目標就是為遲麗保住這套房子和其他財產。

  我說:這樣最好,不過律師費可要便宜一點啊。

  沈雯說:這回我一分錢都不會要的,就當給小夢壓歲錢了。

  我說:小夢太可愛了,只是從小沒了爸爸,怪可憐的。

  沈雯瞅了我兩眼,整得我有點兒發毛,問她瞎瞅啥,她飄然一笑並不答話。

  遲麗家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大多是盛建軍生前的官友們打的,都說剛剛得知老盛出了事,假惺惺地慰問遲麗一番,電話一放從此音信皆無。

  家裡還來了十來個念著盛廠長好處的人,對遲麗說了些要堅強多保重之類的廢話,呈上一遝大家捐湊的心意錢,遲麗盛情難卻只得收了。

  眾人剛走,柳葉打電話到遲麗家找我,說我不在公司手機又沒開,一猜就知道我在這兒。我問她有何貴幹,她說:我們部門經理今晚請客,大家都要帶家屬,你得早點兒回來打扮打扮,準備跟我出門露臉兒。

  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兩天龍體欠安,哪有精神頭搞家屬秀呀?

  柳葉不高興地說:你有精神頭往人家裡鑽,就沒精神頭跟我出門兒?

  我聽柳葉話裡有味兒,就不耐煩地說:回家再說回家再說。

  打完電話,我和沈雯一起離開了遲麗家。沈雯要開車送我回家,我當然樂得接受。車子走勝利路,翻過綠山直插中南路,沿途近山遠海風光無限。

  沈雯說:幹嗎愁眉苦臉的?怕回家跟夫人不好交代?

  我說:我沒愁眉苦臉,也沒啥好交代的啊。

  沈雯說:不承認?不承認並不能代表沒有,要不怎麼可以零口供判罪呢?

  我說:說不過你,不說了。話鋒一轉道:我總覺得盛建軍死得太冤,不明不白說沒就沒了,他到底有多大罪?他後面還有沒有人?他為什麼扛了這麼久卻突然自殺,那三百萬究竟落到了誰的手裡?

  沈雯從鏡子裡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經地說:劉角啊,世上有很多事情,該管的你管,不該管的別管,就是管了也白管,弄不好還給自己管出麻煩來。

  我說:這話可不像是你沈大律師說的啊。

  沈雯說:我們都是識時務者,所以必須用新的標準來衡量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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