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 上頁 下頁
二三


  陽臺上只有兩棵大頭菜五隻青椒一塊豬肉半盒魚罐頭。我像寫命題作文一樣,做了一個青椒炒肉一個大頭菜燴魚塊,燜了半鍋米飯。房子是租的,沒有冰箱,自己帶來的廚具炊具也不齊全,加上我倆總不回來吃飯,做飯就以簡單湊合為主,雖然虧待了肚皮,但也樂得逍遙自在。

  吃飯的時候,柳葉落寞地說:角子,你說咱這個家有家的樣子嗎?

  我說:這哪是咱家呀,這只是個臨時小窩,將來咱家至少一百平米,什麼都不缺。

  柳葉說:將來?明天是將來,明年是將來,幾十年以後也是將來。

  我無言以對。雖然我倆工資都不低,也在柳葉的緊縮政策下有了一些積蓄,但還沒有在昂貴的房價前乍翅的實力。大學剛畢業時,我曾對柳葉發誓說,我們將來會有個家,裡面什麼都不缺。這句誓言改編自潘美辰的《我想有個家》,常常令我豪情萬丈熱血沸騰。可是多年以後,那些話變得越來越蒼白,終於和愛情宣言一樣,成了心病和負擔。

  我說:幾十年倒不至於,慢慢來吧,麵包會有的,麵包房也會有的。

  柳葉說:不行,我不想慢慢來,我今年就要買房子。

  我說:咱們攢的那點兒銀子只夠買個衛生間啊。

  柳葉說:可以貸款啊,交個首付剩下的按月還,首付不夠的話,讓我爸媽支援一下不就得了?

  柳葉早就嚷著要買房子,我一沒銀子二沒熱情,給她潑了不少冷水,這次她舊話重提,我還是沒有積極回應。柳葉見我不發話,接著動員道:西方人就講究提前享受,借錢買大房子住,多划算啊,再說現在房價一天一漲,你這邊攢錢它那邊漲價,攢到退休也還是個只能買個衛生間的水準。

  我不想聽柳葉嘮叨下去,開玩笑說:行啊,咱家的權和錢都在你手裡,你看著辦吧。

  睡覺的時候,柳葉手腳冰涼,不停地要我給她取暖。這房子暖氣不好,跟沒暖氣差不了多少,我們用過電褥子,睡了幾天就虛火攻心目赤舌紫,也用過電暖氣,可時間一久又怕費電,無奈之下只好硬扛。我暗想,這樣下去非長久之計,看來媳婦是對的,不用等挖深了洞才廣積糧,可以一邊挖洞一邊積糧啊。

  半醒半夢間,我跟柳葉商量起了回山西過春節的行程。柳葉說:你不是不想回去了嗎?怎麼又變卦了?

  我說:想來想去,覺得還是非回去不可,你天天守在爹媽身邊,體會不到我想爹想媽的滋味兒,從小鄰居就說我長大肯定娶了媳婦忘了娘,咱倆結婚兩年了我都沒回去過,不是等著讓人笑話嗎?

  柳葉說:別說那麼多了,我又不是不讓你回去,也不是不跟你回去。

  柳葉一席話聽得我心裡直冒熱氣,她不太喜歡我的老家,更不願意去那邊過年,可為了我她還是毫無怨言。而我前幾天在這件事情上藏著私心,想想就臉紅心虛。我原先很想留在大連陪遲麗,可又怕留在大連沒啥好下場,因為即便留下來也不可能有多少時間陪遲麗,而且柳葉要是喝了醋精,誰都別想過個好年;另外柳葉家乃大連土著,七大叔八大舅門戶繁雜,過年鐵定要跟著她挨家亂串,尷尬無聊累個半死不說,光兜裡的銀子都花不起。所以經過再三猶豫,我最終選擇了回山西陪老爹老娘過年。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預定了臘月二十八飛往太原的機票。本來柳葉想坐火車,說這樣能省不少錢,我說如今連民工兄弟都包機回家過春節了,咱倆好歹也算半拉白領,可不能往雪白的領子上抹黑啊。

  中午休息時,我特意和遲麗在公司院內的草坪上碰了個頭。遲麗說她和小夢在大連過年,三十兒晚上去看老盛。遲麗的老家在四川綿陽,盛建軍身陷囹圄大難臨頭,她自然會堅守大連,半步都不會離開。我說我要回山西過年,就是有點兒放心不下她和小夢。遲麗叫我放心,這個春節她和孩子會好好過的。

  說起昨晚和沈雯的會面,我們自然談到了律師費的問題。我說:老盛的事兒我來跑,你照顧好小夢搞好工作就行了,律師費是多是少我都先墊上,你不用著急還,但切記別讓柳葉知道。

  遲麗急道:你和葉子也不寬裕,我哪好意思伸手?葉子要是知道了,對你對我都不好。我手裡有點兒,再借一些湊湊就夠了。

  我說:別婆婆媽媽的,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遲麗見我執拗,只得說:你這人真強,那你就一手辦吧,我很快會把錢還上。

  我掏出二百塊錢說:過幾天我就回山西了,走之前不一定有時間去看小夢,這是給小傢伙的壓歲錢,她喜歡啥你就給她買點兒啥吧。

  遲麗堅辭不受,我就把錢硬塞到她手裡,可她把錢又塞回來,沉下臉說:劉角,你再這樣我可真生氣了。

  我爭不過遲麗,只好作罷。

  說完話遲麗先回辦公室去了,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辦公樓門口,心裡莫名其妙地酸了一下。我的目光緩緩移過薄雪輕披的草坪,又沿小廣場上的三根銀灰色旗杆爬到半空,那裡有三面旗幟在寒風中飄揚,更高更遠的天空陰冷蕭索,使我的目光逐漸凝重,再也無力繼續飛行。

  終於,視線疲鳥一樣落在那面美國國旗上。我很多同學都去美國了,不少人還沒畢業就考了「脫服」和「雞阿姨」,如今不知道混沒混出個人模狗樣來。我也曾做過「美」夢,可柳葉對大洋彼岸嗤之以鼻,對中國其他地方更不感興趣,只想留在大連陪伴父母。我娶雞隨雞娶狗隨狗,先當了大連市民又做了大連女婿。五年恍惚而過,我漸漸發現自己並不開心,漸漸知道我想要的東西離我還很遙遠。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五A

  2001年復活節,郎燕帶我去了趟海德堡,在這座沉迷在歷史和哲學中的大學城裡走了走馬觀了觀花。我是個俗人,欣賞不來內卡河和古堡,只是在聖靈教堂旁邊的木屋餐館喝啤酒時,才忽然為自己無法領悟海德堡的美而稍感遺憾。事實上,德國的繁華和精彩都烙著異族的名姓,我可以分享但無法融入,整個人就像這早春三月的雲彩在肅空中飄蕩,沒有根也沒有方向。所以我無時無刻不想回國,哪怕回到傷心的大連也無雞巴所謂了。

  這個春天我先後聽到了一些遲麗和柳葉的消息。翁小玲說遲麗前陣子回大連遷戶口,因為小夢該上學了,沒有戶口不行。我終於有了遲麗的電話,可拿起話機愣了半天,就是沒有心情和力氣去撥號。我們的過去是一道已然定格的風景,也許任何修飾都顯得多餘。

  柳葉的消息令我寢食難安。孟慶鈞從國內打來電話,說他最近搜集到了一些情報,表明柳葉的母親這兩年沒少往北京跑,有兩次還帶了很多嬰兒用品。

  我當即心亂如麻,追問孟慶鈞這個消息可不可靠。孟慶鈞說:「有一定可靠性,但不敢打包票。」之後又數落我:「過去就過去了,還那麼婆婆媽媽幹啥?我要是你,早他媽找個德國大妞卿卿我我了。不過我會繼續打探柳葉的消息,目的是讓你早一天死心。」

  當晚,失眠再度潛回我的身體。孟慶鈞的電話內容幻化成了無數針芒,刺得我坐臥不寧。柳葉的母親頻繁進京,還捎去了嬰兒用品……這條訊息幾乎要了我的命,但我寧肯當它是孟慶鈞的胡謅八扯,柳葉再怎麼善於忘情,也不至於這麼快跟喬良生兒育女吧。

  這一夜,柳葉的影子如藤如蛇,纏得我頭昏腦脹無法脫身。我病蟲一樣蜷縮在床上,瞪著黑暗徹夜無眠。天上似乎出了月亮,黑黢黢的窗簾泛出朦朧的清輝。我起身拉開窗簾,一彎明月嫋然飄在眼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