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八六


  「你真這麼想?」

  楊紅真誠地說:「我是女人,跟Melody年齡差不多,我想,我會這樣的。Melody是女人,她為什麼不這樣想呢?有沒有你,她都會希望自己年輕,永遠年輕。」

  Peter歎口氣:「女人哪,有時真是搞不懂她們,年輕貌美就那麼重要嗎?生命都沒有了,美又將附之何處?」

  楊紅知道自己的說服力有限,Peter願意接受願意相信,只能是因為他現在象溺水的人一樣,急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回去的路上,他們又來到了那段鐵路上。遠遠地,開過來一輛火車。

  Peter叮嚀說:「待會你就站在這個BOX裡,不要亂動,等火車過去。我到對面那個BOX去。」。

  火車快到的那一刻,Peter快步走到橋的另一邊,倏地一下,就被火車隔開了。那是輛貨車,有很多車廂,很長,行進得很慢。楊紅被貨車隔著,看不見Peter,突然覺得這有點象某個電影裡的情景。兩個人被隔在鐵路的兩邊,等到長長的火車終於開走之後,某一邊的那個人就不見了。楊紅看了看橋下的小河,河不寬,水不會很深,但橋很高,望下去令人眩暈。她心裡湧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仿佛等這貨車開走,Peter就會不在那邊了。剛才為什麼要讓他去那邊?兩個人站在一邊,會擠一點,但也是站得下的。

  楊紅想繞到鐵路的另一邊去,看看Peter還在不在,但橋很窄,人只能站在BOX裡面。她焦急地等火車開過,等了一會,好像貨車還沒有完結的意思,楊紅忍不住高聲叫起來:「Peter?」她不知是錯覺還是真的聽到了他的回復,好像聽到一聲「HERE」,她不敢怠慢,不停地呼喚著:Peter?Peter?有時她好像聽見他回答著,有時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她繼續呼喚,心裡默默祈禱著Peter不要做傻事,祈禱從今以後,Peter都會走在她的視線裡,永遠不會走到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去,因為她一旦看不見他,就覺得他會發生什麼事。

  等到貨車開走後,楊紅看見了Peter,還在那裡,正從對面的那個BOX往她這邊走來,不覺舒了口氣說:「剛才有那麼一會,覺得等火車開走,你就不在那裡了。」

  Peter慘澹一笑:「我不會有事的,知道一個人的死可以這樣深地影響到別人的生活,我不會做傻事的。每個人都應該為了那些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珍惜他自己的生命。」然後很感激地說,「我聽到你叫我了,我一直在答應。」

  兩個人在路軌上默默地走了一段,Peter指指腳下的鐵軌說:「離開A城回N州之前,她想最後一次到這裡來,當我抱著她,在這條鐵路上走的時候,她對我說:『等火車開近了,就把我扔在這鐵路上吧,我再也沒法忍受這種疼痛了,就讓我這樣去了吧。』我知道她很痛,也知道我們是回天無力了,但我捨不得讓她走,就一直對她說STAYWITHME!STAYWITHME!現在想來,也許那是很自私的,因為她為了我這句話,一直死死地撐著,多受了很多苦。」

  「你不要老是這樣自責,」楊紅說,「你看她無論做什麼,都是希望你幸福,你這樣折磨自己,她要是知道,肯定很不開心。」

  又一輛火車開了過來。楊紅想都沒想,就伸手拉住了Peter,不讓他再閃到對面去。她拉著他,兩個人擠在一個BOX裡,Peter站在靠路中間的那邊,伸開雙臂,把楊紅圈在自己懷裡,閉上眼,喃喃地說:「Baby, I'm here. I'm here. Stay with me…。」

  楊紅靠在他胸前,聽火車一節一節地從他身後開過去,不知道他此刻把自己當作誰,只在心裡說:他把我當誰重要嗎?只想這樣被他擁在懷裡,讓他以為Melody又回到了他的身邊,讓他的心得到安寧……

  楊紅牽著Peter的手,象領一個盲人一樣,領著他,慢慢走完那段鐵路,走完幾條小街,走過那個教堂,走回Peter住的地方。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楊紅只覺得一切都象在夢中一樣,一切都是飄飄緲渺的,象現實,又像是電影裡的蒙太奇,或者是書裡的某個場景,她不知道電影裡書裡的女主角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做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因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誰,連她自己都希望自己是Melody,或者她就是?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願離開Peter,不願就這樣讓他一個人呆在那間屋裡,面對潮水般的記憶,而沒有一個人拉著他給他這個世界的人氣。她希望自己能象天使一樣,把Peter摟在懷裡,讓他得到片刻的安寧,安靜地睡一覺,而等到他一夢醒來,過去的痛苦就消失殆盡。她希望自己能有有一種魔力,能一把就把他心裡的憂傷抓起來扔掉。

  如果海燕說的有關男人喜之極悲之極的表現是真的,那就希望Peter能用性來瘋狂一番,發洩一番,減輕他心中的悲傷,在發洩之後的疲乏之中沉沉睡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Peter反握住楊紅的手,把她帶到他的車前,用遙控開了車門,沙啞地說:「我送你回去吧。」

  「I want to stay with you.」楊紅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而且是英語,好像那些剛來美國的小孩子一樣,半年不說話,一說就是流利英語。也許正因為是英語,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她現在也比較理解為什麼這裡的人會英漢夾雜,有時是因為沒有一個合適的詞,有時是因為沒有一個更好的詞,有時是因為說漢語說不出口,而很多時候,是因為說漢語的時候,人們會認為你在搞笑。可能大家的英語還沒有純熟到自由搞笑的地步,所以英語聽起來嚴肅一些。

  在楊紅聽來,有些話,一旦用英語說出來,就平添幾分深情。她聽到Peter叫「BABY」的時候,雖然知道他是在叫Melody,她也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融化了一樣,那份親切,那份寵愛,那份深情,絕對不是「寶貝」能夠傳達的。

  Peter看了她一會,用遙控把車鎖上,仍有點沙啞地說:「Then follow me.」就握住楊紅的手,帶著她上樓。

  楊紅覺得好像這是一個做過千百遍的動作,好像從前每天都是這樣回家的,每天都是兩個人從各自的單位回來,等在門口,當兩個人都到齊了,Peter就會拉著她的手,把她帶上樓回到自己的家。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也許上一輩子裡兩個人就是夫妻?或者自己的前半生只是一場夢,現在醒來了,回到現實了?或者現在這個場景只是一場夢?楊紅使勁搖了搖頭,用空著的那只手掐了自己一把,知道痛,應該不是夢。

  進了門,Peter走去把幾個窗子都關上,找到一件很大很長的T恤,遞給楊紅:「洗了澡當睡衣穿吧。」楊紅接過「睡衣」,Peter把她帶到BATHROOM,為她開了水,就走到客廳去了。

  楊紅讓溫暖的水沖在頭上身上,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她想起有些電影裡的鏡頭,女主角在沖澡,男主角推開浴室的門,然後觀眾就只看見浴室玻璃門上映出的男女接吻的剪影。她不知道Peter會不會這樣撞進來,覺得心在砰砰亂跳,這好像太出格了一點,自己還從來沒有做過。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主動要求留下來陪一個男人,但眼前這個人,仿佛又有一種並非外人的感覺,而他也似乎沒把她當一個初次留下過夜的女人。她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把她當誰,她寧願他把她當Melody,那樣就可以讓他得到片刻的安慰。也許他永遠都只是在她身上尋找Melody,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她想要他幸福,她想分擔他的哀傷,只要能分擔,他把她當做誰都可以。她只擔心自己象Melody象得還不夠,不能真正使他把她當Melody。

  沖完澡,楊紅就走到鏡子跟前,把頭髮挽上去,象Melody很多像片上一樣。她沒有髮夾,不能挽成一個高雅的髮髻,只好用手頭的一根橡皮筋把頭髮高高地挽在腦後。然後她拿起那件「睡衣」,貪婪地嗅著上面Peter的氣息,覺得自己有點心頭撞鹿,臉也有些發燒發紅。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在鏡子裡打量自己,不難看,有點象Melody。海燕說得對,除了眼睛不象,其它都象,不過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眼睛。Melody不戴眼鏡,眼睛很大,所以漂亮很多。但如果離遠一點,如果垂著眼睛,還是很像的。

  楊紅走出BATHROOM,來到客廳,Peter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好像在想心思,看見她,有點愣愣地看了好一會,才伸開兩手,低聲叫道:「COMEHERE,BABY。」楊紅走過去,站在他面前,Peter抱住她,把臉埋在她身上,很久才放開手,抬起頭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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