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四六


  楊紅不敢相信大姑媽這樣的人,對丈夫在外拈花惹草會持這樣開明的態度,就安慰說:「也許他在外面挺規矩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他自己都承認的,他說這是為工作所迫,沒辦法的。你的客戶、你的頂頭上司都開了房間,叫了三陪,你不開?你不叫?那他們就會以為你要去揭發他,你還想在那個公司幹?現在這個年代,潔身自好是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的。你出污泥而不染?那污泥就要懷恨在心,往你頭上潑污水,讓你比污泥還汙。」

  這是楊紅第一次聽到如此悲壯、如此高尚的嫖妓宣言,感覺大姑父為了工作,忍辱負重,犧牲色相,肉體肯定被摧殘得不成體統,內心肯定是淚流成河。

  「你相信他?」楊紅忍不住問。

  「相信什麼?相信他是為了工作才這樣的?」大姑媽撇撇嘴,「一半一半啦,形勢所迫也有一點,自己想換個口味也有一點。不過他還算有良心,他說為了保護我,他都是用套子的,我們也有很久都堅持用套子了,不想染上病。」

  楊紅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姑媽,心想,Z大的教授,都要忍受這樣的婚姻,中國女人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楊紅昧著良心,才找出一句恭維的話:「你心胸真寬廣,如果是別的人,怕是早離婚了。」

  「你當我沒想過離婚?怎麼會沒想過呢?誰願意過這種生活?連舊社會都不如。但是有很多實際問題不好解決,小孩的事啦,房子的事啦,還有這些年的感情,也不是說放下就放得下的。關鍵是跟他離了婚,我又能找誰呢?像我現在這把年紀,再找也是離過婚、喪過偶的了,兩個人帶著這麼深重的過去,要過得好也很不容易。再說,除非不找在公司幹的,否則很可能比我現在的丈夫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大姑媽看看楊紅,說,「你丈夫跟你在一所大學,那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了。」

  楊紅不知該怎麼樣回答這個問題。女人感謝對方信任自己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隱秘也透露出來。楊紅雖然被大姑媽感動加帶動,有一吐為快的衝動,但畢竟是多年的習慣,覺得家醜是不可外揚的,於是只含混地說:「差不多吧。」

  大姑媽把食物打掃完畢,喘口氣,說:「所以我對這次出國抱有很大的希望,我準備一到學校就開始為我丈夫和小孩辦探親,如果快的話,他們一兩個月內就可以到美國來。我幾個朋友幫我打聽過,像我這種專業的,在這邊還比較好找工作,找到工作就可以在美國安定下來了。」

  楊紅沒有聽懂留在美國跟剛才講的故事之間有什麼聯繫,只覺得大姑媽也是跳躍性思維的人,一跳就從中國男人的不軌跳到中國女人在美國找工作的問題上去了。

  大姑媽繼續構想著她的宏偉藍圖:「呆在這邊呢,我的丈夫就不用跟著他的老闆到處應酬了,他可以老老實實地呆在大學裡做研究。聽我那些在美國的同學講,他們夫妻之間都過得挺好的,最起碼是安安穩穩,絕對沒有我在國內所遇到的那些麻煩。你知道的,我們這個專業,出國的多,我那個班,至少有90%的人在國外。其實我年輕時要出國也很容易,但是我丈夫不肯出來,所以就沒動那個心,不然早就在美國紮根了。」

  楊紅有點心不甘:「但是人並沒有改變啊。他出過軌,就是出過軌,到了美國他不出軌是因為他沒有機會出軌了,但他骨子裡不還是個出軌的人嗎?」

  大姑媽笑起來:「你是個認死理的人,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要這麼嚴格,早就離婚了。你想想,他在中國那種環境當中,他也是沒法。說實話,他當初從Z大跳出去從商,還是我的主意,因為兩個人都守在大學裡,經濟上也不那麼寬裕。那時候,凡是家裡有一個人在公司的,都買了三室一廳了,只有我們,還住在學校分的兩室一廳裡,想給小孩買個鋼琴也買不起。所以有時候我也不怪他,一個人,最好不要遇到這種考驗,不然的話,就很可能背叛。出污泥而不染,是很難的。」

  楊紅突然想起朱Peter關於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談闊論,那話當時聽了,只覺得是朱Peter又一個嘩眾取寵的包袱,但現在想來,卻有幾分道理。

  朱Peter說,那些誇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人要麼是嚇了眼,要麼是睜著眼說瞎話。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其實是因為它有一根長長的莖在那裡托著,離污泥還遠著呢,如果你把一朵荷花塞到污泥裡去,踩兩腳,再拉出來,你看它染不染。更準確的說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想不變黑,就別到墨身邊去。

  那時有人笑他,說我們現在近了你這個朱,為什麼反而變黑了?朱Peter笑著解釋說,因為我的中文名字叫做「朱墨」,你們近了我,是既近朱又近墨,你們要變得黑裡透紅了。

  看來大姑媽是治病治根,把大姑父連根從中國拔起,再把他種到美國來,想以這樣的方式來挽救她的婚姻。不讓大姑父近墨了,他就不會變黑了。不知道美國到底是朱是墨還是朱墨並存,不過她有點象大姑媽批評她的那樣認死理。她覺得真正清白的人,就應該在什麼地方都是清白的,如果不是,那就不是真的清白。一個人一旦不清白過了,那他就永遠是不清白的了。

  楊紅問:「那你丈夫他現在願意到美國來?」

  「願意來,來;不願意來,拉倒。」大姑媽堅定地說,「這個我想好了,如果他不肯來,我們就離,但我的女兒一定要到我這裡來。聽說美國這邊對離婚的女人比中國那邊寬容,有些美國人找了拖油瓶的女人還覺得賺了一個。吃起飯來一大桌,問起姓來各姓各的家庭很多,大家見怪不怪,這樣小孩就沒壓力。在中國不敢離婚,怕的就是別人瞧不起,說閒話,孩子在外受欺負。如果沒這幾個擔心了,離婚有什麼可怕?女人又不是養不活自己。」

  「這點你說得很有道理,沒有男人,女人也養得活自己,但是感情上的空白還是沒法填補的。」

  「我丈夫他還是不願意離婚的,他也很念往日的情分,對外面那些應酬,他是能躲就躲,能溜就溜,對女兒也照顧得很好。他也知道,外面那些女人,有幾個是真心跟他好呢?不都是為了幾個錢,逢場作戲嗎?男人雖說四十還是一枝花,但到了六十、七十的,反而不如女人了,生的生病,中的中風,還得靠女人來照顧。風月場中的女人是靠不住的。」

  「那他過來能做什麼呢?」

  「我丈夫他也是學我這個專業的,有碩士學位,在這邊找個工作應該不成問題。」

  楊紅想到Tracy,又想想眼前的大姑媽,突然想到人們出不出國,留不留在美國,完全不能用愛國不愛國來丈量。這兩個女人,一個出生於七十年代末,一個出生於六十年代中,一個到美國來尋找好男人,另一個到美國來培養一個好男人,動機都是很女人的。

  大姑媽的飛機在三小時內就起飛了,楊紅戀戀不捨地把她送走,一個人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回想她們兩個人的話。Tracy跑社會新聞的,她看見的都是社會的陰暗面,但楊紅也知道,那些陰的暗的,正在冠冕堂皇地變成陽的明的,人們已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這股風正在強勁地吹向大學,楊紅自己就參與處理過院裡一個在外叫雞被派出所抓住的老師。

  不論是Tracy採訪過的那些女囚的反抗辦法,還是Tracy自己的反抗辦法,都是楊紅不贊成的。殺人也好,殺己也好,都不能把一個變了心的男人殺回來,都不能解決問題。楊紅也不贊成女人以花對花,在她看來,女人胡亂地跟男人上床,只能是自取其辱;而且女人青春短暫,以花對花的階段也是短暫的;況且,等到夫妻兩在那裡COUNTNUMBER決定誰花得更多的時候,還有什麼愛情可言呢?

  現在的社會的確象個大染缸,男人越來越放縱自己,女人也越來越放縱自己。男人越放縱,越覺得自己有本事有本錢;女人越覺得自己有本事有本錢,就越放縱自己。楊紅想,像我這樣「奔四」的女人,既沒有本錢放縱,也不願放縱,又不甘心自己的丈夫放縱,哪能活得不累?Tracy和大姑媽對付這些陰暗面的辦法就是跑到美國來,企圖找到在中國找不到的好男人,或者拯救一個被污染的好男人。

  難道美國是女人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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