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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她不停地對他說:「我是靜秋!我是靜秋!」

  她怕他聽不見,就移到他頭跟前,在他耳邊對他說:「我是靜秋!我是靜秋!」她覺得他能聽見她,只不過被一片白霧籠罩,他需要一點時間,憑她的那個胎記來驗證是不是她。

  她聽見一片壓抑著的哭聲,但她沒有哭,仍然堅持對他說:「我是靜秋!我是靜秋!」

  過了一會,她看見他閉上了眼睛,兩滴淚從眼角滾了下來。

  兩滴紅色的、晶瑩的淚……

  ……

  尾聲

  老三走了,按他的遺願,他的遺體火化後,埋在那棵山楂樹下。他不是抗日烈士,但西村坪大隊按因公殉職處理,讓他埋在那裡。文革初期,那些抗日烈士的墓碑都被當作「四舊」挖掉了,所以老三也沒立墓碑。

  老三的爸爸對靜秋說:「他堅持要埋在這裡——,我們都——離得遠,我就把他託付給你了——」

  老三生前把他的日記、寫給靜秋的信件、照片等,都裝在一個軍用掛包裡,委託他弟弟保存,說如果靜秋過得很幸福,就不要把這些東西給她;如果她愛情不順利,或者婚姻不幸福,就把這些東西給她,讓她知道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傾其身心愛過她,讓她相信世界上是有永遠的愛的。

  他在一個日記本的扉頁上寫著:「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個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歲了,但是我會等你一輩子。」

  他身邊只有一張靜秋六歲時的照片和那封十六個字的信。他一直保存著,也放在那個軍用掛包裡。

  孫建國把這些東西都交給了靜秋。

  每年的五月,靜秋都會到那棵山楂樹下,跟老三一起看山楂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覺得那樹上的花比老三送去的那些花更紅了。

  十年後,靜秋考上L大英文系的碩士研究生。

  二十年後,靜秋遠渡重洋,來到美國攻讀博士學位。

  三十年後,靜秋已經任教於美國的一所大學。今年,她會帶著女兒飛回那棵山楂樹下,看望老三。

  她會對女兒說:「這裡長眠著我愛的人。」

  ——謹以此文紀念孫建新(老三)逝世三十周年——

  靜秋的代後記

  套黃顏的話,《山楂樹之戀》不是我寫的,我越俎代庖寫後記,是為代。

  艾米很早就「威脅」我說:「網友想看你的故事,我要把你的故事碼出來。」

  但我是個沒故事的人,因為我一貫活得謹小慎微,勤勤懇懇地「平凡-LIZE」自己的生活。災難還沒到來,已預先在心中作了最壞的準備,那份恐懼和痛苦已經分散到災難來臨之前的那些日子裡去了。當災難真正到來的時候,內心已經不能感受那份衝擊和震動。同樣,當幸福來臨的時候,我總是警告自己:福兮禍所伏,不要太高興,歡喜必有愁來到。於是對幸福的感受又被對災難的預悸沖淡了。

  這樣活著,不至於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擊倒,但同時也剝奪了自己大喜大悲的權利,終於將生活兌成了一杯溫開水,蜷縮在27度的恒溫之中,昏昏欲睡。

  最終想到讓艾米把老三的故事寫出來,是因為今年恰逢老三逝世三十周年,我準備回國看望老三,於是想當然地認為把他的故事寫出來貼在網上也是一種紀念。艾米看了老三的故事,欣然答應,於是有了47集的《山楂樹之戀》。

  我首先要感謝艾米的生花妙筆,那是我無法企及的。我給她的,僅僅是一個20歲的女孩在一個非常粗糙的本子上寫下的非常粗糙的東西。我那時所有的文學知識都來自於我看過的那幾本書。故事發生在文革後期,我生活在那個年代,所以寫的時候沒有交代當時的背景。我那時的思想也受很多條條框框束縛,寫出來的東西擺脫不了當時獨霸文壇的那種「黨八股」風格。

  艾米就以這樣一個幼稚、粗糙而且僵化的東西為藍本,寫出了一個引眾多網友競相淚下的故事,這應該歸功於艾米獨特的文筆、文眼與文心。

  艾米的文筆之好,有目共睹。有人曾批評她寫的《致命的溫柔》,說她「這麼好的文筆,為什麼不寫點有意義的題材」。一個題材有沒有意義,要看是對誰而言,在此我無意探討《致命的溫柔》究竟有沒有意義,我只想以這個例子來證明,即便那些批評她的人,對她的文筆也是讚不絕口的。

  在我看來,艾米的文筆好就好在樸實無華,生動活潑,亦莊亦諧。她不追求辭藻的華麗或者結構的複雜。她寫的東西,詞彙很通俗,讀過幾年中學的人就能認全。她寫的句子都不長,很少有長得轉行的句子。但她刻畫的人物卻不僅生動,而且深刻,使人過目不忘。

  聽艾米說曾有人給她發悄悄話,說她寫的男性都是一類人,女性也是一類人。也許說這話的人對「一類」有她獨到的見解,但我們知道艾米刻畫出了多類男性和女性,每個人物——包括次要人物——都是那麼鮮明生動,幾乎都成為某類人物的代名詞。我們在生活中或別的小說中看到某個人,會情不自禁地想:「這個人跟小昆一樣」或者「這個人不如黃顏」或者「這句話怎麼像是唐小琳說的?」

  這說明艾米筆下的人物已經「活起來」了,不再是「人物」,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走進了我們的生活,仿佛就在我們身邊。她寫的每個故事,都有一眾男性與女性,但我們絕對不會張冠李戴,不會把小白當成何塞,也不會把周建新當成孫建新。

  當我們情不自禁地把老三拿來跟黃顏比較的時候,就證明艾米刻畫人物非常成功,因為黃顏已經成了某類男性的代名詞。稱不稱得上偉大的請人,先跟黃顏比試比試,比不過的,就乾脆一邊歇著。老三在跟黃顏的不屈不撓的鬥爭中贏得了一批粉絲,以他的「酸」戰勝了黃顏,但又以他的過早離去輸給了黃顏。

  我在這裡開這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是想說明即便是兩個非常類似的人物,艾米寫出來也能讓大家清楚地感到誰是誰。寫兩類不同的人寫得讓人看出誰是張三誰是李四,是很簡單的。寫同一類人,能讓人感受到他們的不同,才需要一點功夫。

  艾米能把人物寫得這樣活靈活現,是因為她有一雙敏銳的文眼。魯迅曾說過,要最節省地畫出一個人,最好是畫他的眼睛。艾米不管寫什麼人,都能最直接最簡要地畫出那對「眼睛」。《山楂樹之戀》裡面的一些配角,如「弟媳婦」,張一,「銅婆婆」之類,我曾花大量篇幅寫在我那篇回憶錄中,加了很多評語來區別這些人,但艾米抓住幾個側面,寥寥數句,就把這些人物活生生地擺到了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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