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五二


  她怕他去找萬昌盛的麻煩,就一再叮囑:「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千萬別去找萬駝子麻煩,免得把自己貼進去了,為姓萬的這種人受處分坐牢划不來。」

  他有點沙啞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惹麻煩的,但是我真的很擔心,怕他或者別的人又來欺負你。我又不在你身邊,不能保護你,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這怎麼是你沒用呢?你離得遠——」

  「我只想快快調到K市來,天天守著你。現在離這麼遠,每天都在擔心別人欺負你,擔心你累病了,受傷了,沒有哪一夜是睡安心了的,上班的時候總是想睡覺,睡覺的時候又總是想——你——」

  她很感動,第一次主動抱住他。他坐著,而她站在他面前,他把頭靠在她胸前,說:「好想就這樣睡一覺——」

  她想他一定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慌著趕過來,太累了。她就在他旁邊坐下,讓他把頭放在她腿上睡一會兒。他乖乖地躺下,枕著她的腿,居然一下就睡著了。她看他累成這樣,好心疼,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看他睡覺,怕把他驚醒了。

  快八點半的時候,她不得不叫醒他,說要回去了,不然她媽媽回家見她不在,又要著急了。他看看表,問:「我剛才睡著了?你怎麼不叫醒我呢?這——你馬上又要回去了——,對不起。」

  她笑他:「有什麼對不起?兩個人在一起就行了,難道你有什麼任務沒完成嗎?」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什麼任務,但是好不容易見次面,都讓我睡過去了。」說完,連打幾個噴嚏,好像鼻子也堵了,嗓子也啞了。

  靜秋嚇壞了,連聲抱歉:「剛才應該用什麼東西幫你蓋一下的,一定是你睡著了,受了涼,這江邊有風,青石板涼性大——」

  他摟著她:「我睡著了,還要你來道歉?你該打我才對。」說完又打起噴嚏來,他連忙把頭扭到一邊,自嘲說,「現在沒怎麼鍛煉,把體質搞差了,簡直成了『布得兒』,吹吹就破。」

  靜秋知道「布得兒」是一種用薄得像紙一樣的玻璃做成的玩具,看上去像個大荸薺,但中間是空的,用兩手或者嘴輕輕向裡面灌風,「布得兒」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因為玻璃很薄很薄,一不小心就會弄破,所以如果說一個人像「布得兒」,就是說這個人體質很弱,碰碰就碎,動不動就生病。

  她說:「可能剛才受涼了。回去記得吃點藥。」

  他說:「沒事,我很少生病,生病也不用吃藥。」

  他送她回家,她叫他不要跟過河,因為她媽媽有可能也正在趕回家,怕碰上了。他不放心,說:「天已經黑了,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走河那邊一段呢?」

  她告訴他:「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隔著河送我。」

  他們兩就分走在河的兩岸,她盡可能靠河邊走,這樣就能讓對岸的他看見她。他穿著件白色的背心,手裡提著他的白色短袖襯衣。走一段,她就站下,望望河的對岸,看見他也站下了,正在跟她平齊的地方。他把手裡的白襯衫舉起來,一圈一圈地搖晃。

  她笑笑,想說「你投降啊?怎麼搖白旗?」但她知道他離得太遠,聽不見。她又往前走一段,再站下望他,看見他又站下了,又舉起他的白襯衫搖晃。他們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她學校門口。她最後一次站下望他,想等他走了再進學校去,但他一直站在那裡。她對他揮手,意思是叫他去找旅館住下。他也在對他揮手,可能是叫她先進學校去。

  然後她看見他向她伸出雙手,這次不是在揮手,而是伸著雙手,好像要擁抱她一樣。她看看周圍沒人,也向他伸出雙手。兩個人就這樣伸著雙手站在河的兩岸,中間是渾濁的河水,隔開了他跟她。她突然覺得很想哭一場,連忙轉過身,飛快地跑進校內,躲在校門後面看他。

  她看見他還站在那裡,伸著兩手,他身後是長長的河岸線,頭上是昏黃的路燈,穿著白衣服的他,顯得那麼小,那麼孤寂,那麼蒼涼……

  第三十二章

  那一夜,靜秋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很多夢,都是跟老三相關的,一會兒夢見他不停咳嗽,最後還咳出血來了;一會兒又夢見他跟萬駝子打架,一刀把萬駝子捅死了。她在夢裡不停地想,這要是個夢就好了,這要是個夢就好了。

  後來她醒了,發現真的是夢,舒了口氣。天還沒亮,但她再也睡不著了。她不知道老三昨晚有沒有找個地方住下,他說他有時因為沒有出差證明,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在那個亭子裡呆一晚上。上半夜,那個亭子裡還有幾個人乘涼下棋;到了下半夜,就剩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想她。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他們沒法事先約定時間,但她相信只要他能找到機會,他一定會來看她的。以前她總是怕他知道她也想見他之後,就會賣關子不來見她,但現在她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當他知道她也想見他的時候,他就更加勇敢,就會克服種種困難,跑來見她。

  早上她去紙廠上工,照例先到萬昌盛的辦公室去等他派工,但他的門關著。她坐在門外地上等了一會兒,好幾個零工都來了,都跟她一樣坐在門外地上等。

  有的開玩笑:「甲方肯定是昨晚跟他家屬挑燈夜戰,累癱了,起不來了。只要他算我們的工,他什麼時候來派工無所謂,越晚越好。」

  還有的說:「萬駝子是不是死在屋裡了?聽說他家沒別人,就他一個人。他死在屋裡,也沒人知道。他怎麼不找個女人?」

  有個諢名叫「小眼睛」的中年女人說:「我想幫他在大河那邊找個物件,萬駝子還不要,說大河那邊的是農村戶口。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人不是農村戶口會嫁給他?長得死眉死眼的,一看就活不長。」

  一直等到八點半了,還沒見萬駝子來。大家有點慌了神了,怕再耽擱下去,今天的工打不成了。幾個人就商量著去找廠裡的人,看看有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過了一陣,廠裡派了一個什麼科長之類的人來了,說:「小萬昨天晚上被人打傷了,今天來不成了。我不知道他準備派什麼工給你們做的,沒法安排你們今天的工作,你們回家休息吧,明天再來。」

  零工們都罵罵咧咧地往廠外走,說今天不上工就早點通知嘛,拖這麼半天才想起說一聲,把我們的時間都耽擱了。

  靜秋一聽到萬駝子昨晚被人打了,心就懸了起來,她想一定是老三幹的。但昨晚他把她送到校門之後,還在那裡站了半天,那時應該封渡了吧?難道他游水到江心島來,把萬駝子打了一頓?

  她想他如果要遊過來,也完全遊得過來,因為她都能遊過那條小河,他遊起來不是更容易?那他昨晚在對岸向她伸出雙手,又站那麼半天,是不是在跟她訣別?也許他知道自己幹了這事,會去坐牢,所以戀戀不捨地在河對岸站著,看她最後一眼?

  她覺得自己的心都急腫了,只想找個知道情況的人問清楚,到底萬駝子被打成什麼樣了,打他的人抓住沒有,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是誰打的。她不知道去找誰打聽,病急亂投醫,跑去問劉科長知道不知道這事。

  劉科長說:「我也是剛知道,只聽說他被人打了,其他的不知道。」劉科長見靜秋很擔心很緊張的樣子,好奇地問,「小萬這個人——很招人恨的,沒想到你還這麼——擔心他——」

  靜秋沒心思跟劉科長解釋,支吾了幾句,就跑去找張一。

  張一還在睡覺,被同寢室的人叫醒了,揉著眼睛跑到走廊上來。她問能不能找個地方說幾句話。張一馬上跟她出來了,兩個人找了個僻靜地方站下。靜秋問:「你聽說沒有,萬駝子昨晚被人打了一頓,今天沒辦法上班了。」

  張一很興奮:「真的?活該,是誰呀?下手比我還狠。」

  靜秋有點失望地說:「我還——以為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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