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一〇


  把這麼多前人的經驗教訓、再加上道聼塗説、以及自己的邏輯推理全綜合起來,靜秋得出了一個結論:明天可以跟老三一起走那段山路,只要自己時時注意就行了。在山上是不會睡覺的,所以不存在搞大肚子的問題,最好讓他走前面,他就不可能突然襲擊,把她按到地上去。另外,注意不讓他碰她身體的任何地方,想必不會出什麼問題了吧?

  唯一的擔心就是被人看見了,傳到教改小組耳朵裡去,那就糟糕了。但她想那段山路好像沒什麼人,應該不會被人看見吧?要不,明天跟他一前一後離遠點,裝作不認識一樣,只不知道他肯不肯。

  第二天,才七點鐘,靜秋就起來了,梳洗了一下,跟大媽告個辭,就一個人出發了。她先走到河的上游,乘渡船過了那條小河,然後就開始爬山。今天幾乎是空手,沒背行李,比上次輕鬆多了。

  她剛爬上山頂,就看見了老三。他沒穿他那件藍色棉大衣,只穿了件她沒見過的茄克,顯得他的腿特別長,她就喜歡看腿長的人。她一看見他,就忘記了昨天晚上為自己立下的那些軍令狀,只知道望著他,無聲地笑。

  他也一個勁地望著她笑:「看見你出門了。開始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你——今天不上班?」

  「換休了,」他從隨身背的包裡拿出一個蘋果,遞給她,「早上吃東西了沒有?」

  她老實回答:「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我們可以走到K縣城去吃早點。」他把她背的包都拿了過去,「你膽子好大,準備一個人走山路的?不怕豺狼虎豹?」

  「長林說這山上沒野物——,他說——只需要防壞人——」

  他笑起來:「你看我是不是壞人?」

  「我不知道——」

  他安慰她說:「我不是壞人,你慢慢就知道了。」

  「你昨天——好大膽,差點讓大媽看見那個紙條。」她說了這句,就覺得兩個人像在搞什麼鬼一樣,有點狼狽為奸的感覺,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

  不過他沒注意,只笑著說:「她看見了也不要緊,她不識字,我寫得又草,還擔心連你也看不清呢。」

  山頂的路還有點寬,兩個人並排走著,他一直側著臉望她,問:「大媽昨天找你幹什麼?「

  「她叫我在K市幫長林買毛線,幫他織件毛衣——」

  「大媽想讓你做他兒媳婦,你知不知道?」

  「她——說過一下——」

  「你——答應了?」

  靜秋差點跳起來:「你亂說些什麼呀?我還在讀書——」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沒讀書——就答應做她兒媳婦了?」他見她臉龐漲得紅通通的,好像要發惱一樣,不敢再問了,只說,「你——答應給長林——織毛衣了?」

  「嗯。」

  他像吃了大虧一樣叫起來:「你要給他織毛衣?那你也要給我織件毛衣!」

  第七章

  靜秋笑道:「你怎麼像小孩爭嘴一樣?別人要織一件,你也要織一件?」說到這裡,又有心試探一下,「你還要我幫你織毛衣?你不會叫你——愛人——幫你織?」

  他急了:「我哪裡有愛人?你聽誰說我有愛人?」

  她見他沒愛人,心裡很高興,但嘴裡卻繼續冤枉他:「大媽說你——有愛人,說你上次就是回家探親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還沒結婚,哪來的愛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長林撮攏,才會這樣說。你到我們隊上去問問,看我——結婚了沒有——你不相信我,總要相信組織吧?」

  靜秋說:「我幹嘛去你隊上問?你——結婚不結婚——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好像也覺察到自己有點失態,笑了笑說:「怕你——誤會——」

  靜秋心裡覺得很溫暖,他一定是喜歡她的,不然他為什麼怕她誤會?但她不敢再往下問,感覺好像已經走到了一個危險的漩渦附近,再問,就要一頭栽進去了。

  他也沒再提這個話題,開始問她的情況,她很坦率地講了自己家的事,覺得對他沒什麼要隱瞞的,也許早點讓他知道,還可以考驗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麼挨批鬥,父親怎麼被趕回鄉下去,哥哥怎麼招不回來都講給他聽了。

  他默默地聽著,沒怎麼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時候,又提點問題,好讓她繼續講下去。

  靜秋說:「我記得文革剛開始的時候,我媽媽還沒被揪出來。那時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夥伴們一起,跑到媽媽學校的會議室去看熱鬧,那裡經常開批鬥會。我們都把批鬥會當件好玩的事,總是學那個工宣隊隊長的福建普通話,因為他總是把『某某』說成『秒秒』。

  「那時挨批鬥的是一個姓朱的老師,聽說是跟《紅岩》中的許雲峰、江姐、成崗等人共過事的,後來被捕,就變節自首,保全了一條性命。雖然她自己一直辯解說她只是『變節』,就是脫離了共產黨,但沒有『叛變』,也就是沒出賣同志,但文革一開始就被揪出來了,當叛徒來鬥爭。

  「她那時是白天勞動,晚上挨批。白天的時候,她在外面勞動,我們那幫小孩就經常圍著她,學那個工宣隊隊長的話:朱佳靜,又名朱芳道,系秒秒省秒秒市人,於秒秒年秒秒月在秒秒集中營叛變革命。

  「她總是泰然自若,昂著頭,不理睬我們這些小孩子。挨批鬥的時候,她也是昂著頭,不肯低下,經常冷冷地說:『你們不講道理,我懶得跟你們說。』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會議室去看熱鬧,卻看見是我媽媽坐在圈子中間,低著頭,在接受批判。小夥伴都開始笑我,學我媽媽的樣子,我嚇得跑回家去,躲在家裡哭。後來我媽媽回來了,沒提那件事,因為她不知道我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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