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過了一會兒,她聽不見他的聲音了,知道他已經走了,又後悔得不行,如果他又去別的什麼地方,幾天不過來,那她不是錯過了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想出去看看他往哪裡走了,即使看見一個背影也可以讓自己安心一下。她剛站起來,轉過身,就看見他斜靠在她房間的門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裡去?」他問。

  「我去——後面一下。」

  屋後有個簡陋的廁所,所以「去後面」就是上廁所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說:「去吧,不耽擱你,我在這等你。」

  她站在那裡,呆呆地看他,覺得幾天不見,他好像瘦了一樣,兩邊臉頰陷了下去,下巴上的鬍子冒了出來,她從來沒看見過他這個樣子,他的下巴總是刮得乾乾淨淨的。她擔心地問:「你在那邊——好累呀?」

  「不累呀,技術方面的事情,不用什麼體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臉,說,「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著她看,盯得她心裡發毛,心想我的臉頰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聲說:「怎麼你去——二隊那邊——也不告訴——大媽一聲呢?歡歡老問起你呢。」

  他仍然盯著她,也小聲說:「那天走得很急,我沒時間過來告訴你——們,後來在嚴家河等車的時候,我到郵局去告訴了老大,以為他回來時會告訴你們的,可能他忘了——以後不能指望別人,還是我自己過來告訴你一下——」

  靜秋嚇了一跳,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這些天在找他一樣。她聲明說:「你告訴我幹什麼?我管你——到哪裡去?」

  「你不管我到哪裡去,但我想告訴你我到哪裡去了,不行嗎?」他歪著頭,有點不講理地說。

  她窘得不知道說什麼了,趕快跑到後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會兒,才又跑回來,看見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寫作用的本子。她搶上去,把本子合起來,嗔怪他:「怎麼不經人家許可就看人家東西?」

  他微笑著,學她的口氣問:「怎麼不經人家許可就寫人家?」

  她急了,分辯說:「我哪裡寫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寫的是——決心書。」

  他好奇地說:「我沒說你寫我呀,我是說你不經那些抗日英雄許可就寫人家——你寫我了?在哪裡?這不是你寫的村史嗎?」

  靜秋不知道他剛才看見她的決心書沒有,很後悔說錯了話,也許他剛才看見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還好他沒再追問,而是拿出一支新鋼筆,說:「用這支筆寫吧,老早就想給你買一支的,沒機會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裡老是有塊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確說過要買支筆給她。因為他老愛在衣服上面口袋那裡插好幾支筆,有一次她笑他:「你真是大知識份子,掛這麼多鋼筆——」

  他笑著說:「你沒聽說過?掛一支筆的是大學生,掛兩支筆的是教授,掛三支筆的——」他賣個關子,不說下去了。

  「是什麼?掛三支筆的是什麼?是作家?」

  「掛三支筆的是修鋼筆的。」

  她聽了,忍不住笑起來,問:「那你是個修鋼筆的?」

  「嗯,喜歡鼓搗鼓搗小機件,修修鋼筆手錶鬧鐘什麼的,手風琴也敢拆開了瞎鼓搗。不過你那支筆我拆開看過了,沒法修了,要換東西,不如再買一支,等我有空出去給你買一支。你用這支筆,不怕把墨水弄到臉上了?你們女孩最怕丟這種人了——」

  她沒說什麼,因為她家窮,買不起新筆,這支舊筆還是別人給的。

  現在他把那支新筆遞給她,問:「喜歡不喜歡這支筆?」

  靜秋拿起那支筆,是支很漂亮的金星鋼筆,太漂亮了,簡直叫人捨不得往裡面灌墨水。她想收下這支筆,付錢給他,但她沒錢,這次下鄉預付的伙食費還是她媽媽問人借的,所以她把筆還給他:「我不要,我的筆還能寫。」

  「為什麼不要?你不喜歡?」他好像有點著急,「我買的時候就在想,也許你不喜歡黑色的,但是這種樣子的,沒別的顏色。我覺得這種好,筆尖細細的,你寫的字秀氣,用這種細筆尖好——」他解釋了一會兒,說,「你先用這支,我下次再給你買好看一點的——」

  「別——別,我不是嫌筆不好,是太——好了,很貴吧?」

  他仿佛舒了口氣:「不貴,你喜歡就好。灌點墨水試一下?」他說著,就拿過墨水瓶,灌了墨水。他寫字的時候,總愛在落筆前握著筆輕輕晃動一會兒,好像在想問題一樣,然後就開始刷刷地寫。

  他在她本子上寫了一首詩,大意是說,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裡懇求你,如果生活是一條單行道,就請你從此走在我的前面,讓我時時可以看見你;如果生活是一條雙行道,就請你讓我牽著你的手,穿行在茫茫人海裡,永遠不會走丟。

  她很喜歡這首詩,就問他:「這是誰的詩?」

  「我亂寫的,算不上詩,想到什麼就寫下了。」

  那天,他一定要她收下那支筆,說如果她不肯收,他只好送到她組裡去,告訴他們這是他為教改作的貢獻,專門送給靜秋寫村史的。靜秋怕他真的跑到組裡去,搞得人人都知道,只好收下了,許諾說等以後掙了錢,就還錢給他。

  他說:「好,我等著。」

  第六章

  過了幾天,輪到靜秋回K市休息,她的輪休排在星期三、星期四兩天。

  前兩次輪休,靜秋把機會讓給了那個叫李健康的男生,因為他其實不那麼健康,臉上老有包塊長出來,需要經常去醫院檢查。靜秋把輪休機會讓給他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沒路費錢。那時她媽媽每月的工資才四十來塊錢,要養活她跟妹妹兩個人,還要給下農村的哥哥一些零用錢,又要周濟在鄉下勞動改造的父親,每個月都是入不敷出,所以她能省就省了。

  但這次不行了,她的班主任托回去休假的人帶信來,說學校匯演,他們班還等著她回去排節目,一定讓她回去一趟,把班上的舞蹈編好了,教給同學們了才能走。班主任說已經發動全班同學為她募集了來去的路費,這次一定要回去了。

  靜秋的媽媽在八中附小教書,跟靜秋的班主任算是一個學校的同事。班主任知道靜秋家窮,每次開學報名時都主動讓她打緩期,就是推遲交學雜費。雖然每學期學雜費只三、四塊錢,在當時也算一筆很大的開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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