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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她在門口轉過身來,不置一詞地向他再度展顏。徐承突然捕捉到她眼裡流露出的一絲近似狡黠的神色,一閃而過。

  他持著杯子走到窗邊,慢慢啜著,心情不錯。

  有人敲門,未幾,小江闖了進來。

  「James,人怎麼樣?」小江歡快地問他,帶著幾分眉飛色舞。

  徐承把杯子放下,不接他的話茬,只道:「你們速度還真夠快的。」

  「那是!這種好事想慢都慢不了。你是沒看見面試那場面,七八個工程師排一溜兒坐對面,搞得好幾個來應聘的女孩臉都白了。這個雖談不上百裡挑一,可也是咱們一致投了贊成票才進來的。」

  徐承問:「看著還像個學生,有工作經驗嗎?」

  小江向他豎豎大拇指,「您眼力真好。今年七月才正式畢業呢!現在先當實習生用著,人挺機靈的。你放心好了,外貌絕對不是我們考核的唯一指標。」

  徐承笑著搖頭。

  走出去的張謹在自己的位子上剛一落座,前面格子裡的杜康就立刻站起來朝她這邊探頭探腦,手上舉著個糖果罐,熱情地招呼她:「美女,要不要來一顆?」

  王超的手先伸過來在罐子裡撈了塊巧克力,然後順勢在杜康後腦勺上輕輕來了那麼一下,「小子,借花獻佛呀!」糖果是徐承從德國帶回來的。

  杜康捋了捋頭髮,皺眉回首呵斥:「吃就吃,碰我頭幹什麼!」

  王超站在他身後,把巧克力塞進嘴裡,不屑地嗤笑,「我還問你幹嗎呢,一怎麼就來騷擾我們小張的工作。」他昂頭又對張謹道,「小張,我可提醒你,提防著他點兒,別以為他是已婚人士就可以放鬆警惕啦,——不是好人!」

  杜康朝他笑駡,「滾一邊兒去!」

  張謹對他們的插科打諢並不摻和,只是抿著嘴笑,眼睛卻時不時朝辦公室的方向溜一眼,有點兒心不在焉。

  很快,早會開始了,就近的幾個位子都空了,辦公室裡一下子寂靜起來。

  張謹不用參加,坐在位子上有點兒百無聊賴,於是打開公司網頁隨意流覽。滑鼠點著點著,就自然而然找到了組織架構圖裡的徐承。寥寥數字的簡介配著徐承那張有幾分肅穆的免冠照,讓她對著那張照片左右端詳,總覺得照片不如真人那麼有魅力。

  分析員於靈剛好經過,「喲,小張在看James的介紹啊。」

  張謹嚇了一跳,趕忙站起身來,笑眯眯地跟她應承,「我隨便看看的,想多瞭解一下我們部門。」

  於靈三十多歲了,有家有娃,經驗豐富,眼梢一帶就能掂量出實質來,遂爽朗地笑道:「別說你們新來的了,我們這些老員工都挺喜歡James的,他可是咱們公司裡排得上號的帥哥啊!而且脾氣又好,滿肚子學問,又幽默又有風度,從來不擺架子。手下要是誰犯了錯,只要主動跟他坦白了,從來不會像某些老闆那樣劈頭蓋臉地一通罵,相反還能替你兜著。所以,他在我們這兒口碑一流啊!」

  張謹聽得眼睛亮亮的,越發相信自己的直覺。所謂相由心生,剛才看見徐承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於靈話鋒一轉,「可惜啊,這麼年輕有為的領導,再好也只能遠觀了。——人家孩子都快兩歲啦!唉,多少女同事暗地裡掉眼淚啊。」後面那句當然是玩笑話,她一邊笑著,一邊拿犀利的目光掃射張謹。

  張謹的眼神驀地一黯,感到一陣淡淡的失落,不過也僅僅是那麼一瞬,她隨即訕訕地笑道:「能有這麼好的頭兒,實在是我們部門的福氣。」

  中午吃飯時,部門裡的一幫年輕小夥子都圍著張謹而坐,各種話題此起彼伏,聊得熱火朝天。

  張謹卻沒有了最初兩天的新鮮感和被眾人關注的滿足感,無端地有些失落,仿佛一粒小石子擊中湖面後蕩起了漣漪,雖然沒多久就歸於平靜了,但總好似有那麼一點兒不甘心。

  徐承沒跟他們一起吃飯,此時的他正端坐在巴赫曼的辦公室裡,聆聽他語重心長的最後教誨。

  「James,我知道你人很聰明,辦事效率也高,但有時候行事的方法太直接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要懂得迂回嘛!咱們畢竟是協助生產部做事,還是要注重部門之間的協調溝通哦。」

  雖然巴赫曼說話婉轉,徐承也了然他想表達的意思。

  前一陣子,線上某個設備出現了問題,處理的過程中,生產部與工程部之間產生了一些小矛盾,卻被幾個素來不合的頭頭大做文章。開會時徐承一反溫和的常態,很犀利地把實質給直接指了出來,搞得兩個管理人員很下不來台。巴赫曼接到投訴後就一直壓著,等徐承開完會回來才跟他提起,免得影響他的出國情緒。

  然而,徐承這次卻沒有跟巴赫曼作任何辯解,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見。其實爭論了也無濟於事,個人永遠難以撼動一個企業無形的東西,比如約定俗成的流程,又比如企業文化。

  大凡在一間公司做事,總有一套所謂的職場準則需要遵循。徐承並不排斥遵守規則,但他討厭那些借規則來製造事端並以此為樂的人,不僅對解決問題毫無説明,反而讓流程和行事更為複雜,降低效率。

  在德克待得越久,他就發現內耗的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因為誰也不願意承擔責任,就得不斷地開會討論,以求集體作出決策,這樣萬一將來發生了問題,也無法追究到任何一個具體人的頭上來——共同決策的嘛!

  徐承在職場裡也走過了近七個年頭,早已過了激憤的年紀,偶爾忍無可忍發一回飆,冷靜下來也未嘗不覺得後悔,何必呢!

  去餐廳的路上,徐承又碰見了丹尼奧。他吃力地拖著個啤酒肚,帶著一臉顫巍巍的笑容向徐承招手。

  「去德國怎麼樣?有沒有碰見好玩的事,嗯?」丹尼奧不懷好意地朝他擠眉弄眼。

  徐承笑道:「啤酒不錯,姑娘一般——很多都是又粗又壯的。」

  「所以,一個能夠征服德國姑娘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你一定深有體會吧?哈哈!」

  徐承對他的恣意取樂已經司空見慣了,笑著回答:「我是屬於最傳統的那種中國男人,從來不做逾越原則的事情。」

  「傳統?」丹尼奧故作不解地重複著,「據我所知,傳統的中國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呢!你有夠傳統嗎?」

  兩人朗聲大笑起來。

  午餐後,丹尼奧煙癮犯了,拉著徐承一起去了停車場附近的吸煙區。

  陽光明媚的午後,這裡是男同事聚集最多的地方。曬太陽,扯閑天,上班時間,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了。

  不遠處,有人在吞雲吐霧地感慨:「為什麼咱們公司有車的員工越來越多了呢?難道這個公司的人都很有錢?」

  身旁有人回答他:「你錯啦,是因為有了錢才來這個公司的。」

  「為什麼?」

  「來這裡養老啊!」

  周圍一群人都發出了會意的笑聲,「精闢!」

  徐承在一旁也是默默地笑。丹尼奧聽不懂中文,眨著眼睛問他笑什麼呢,徐承就把大概的意思告訴了他。

  丹尼奧也呵呵笑了兩聲,然後意味深長地問徐承:「James,你也想在德克養老嗎?」

  徐承沒有接茬,仰頭眺向蔚藍的四月的天空,感到了一絲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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