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七十年代(41)_蘭思思

四一

　　天亮時分，俞蕾醒過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她掙扎著起身，頭又脹又痛。可是當她看見靠在自己床邊坐著入睡的徐承時，心裡的痛立刻湮沒了其他的痛覺。

　　她明白自己昨晚做了蠢事，她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卻沒料到被她最不願讓見到的人見到了。

　　她本想留給他一個驕傲的背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他發現自己內心的脆弱，甚至被他收留。

　　徐承是被衛生間裡流水的聲音給驚醒的。他抬起頭來，發現俞蕾已不在床上。他起身走到客廳，朝虛掩著門的衛生間的方向望過去——原來，她已經醒了。

　　他不得不振作起精神來，儘管臉上有掩飾不了的因缺少睡眠而引起的憔悴。

　　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的俞蕾一副清秀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盛裝時那副白領精英的咄咄逼人的模樣，此時的她在徐承看來反而更加自然，有種楚楚動人的韻致。

　　她的表情卻是極其冷淡的，跟徐承說話時連眼皮都沒抬，「昨晚謝謝你了。」

　　徐承乾咳了一聲，短促地答：「不用。」緊接著又問，「要吃點什麼嗎？我去弄。」

　　「你不必多心或者歉疚。」她接著說，有點兒受不了徐承語氣裡的關切。她整理著自己僅有的東西，對昨晚的事似乎很不在意。「我最近遇到些不順心的事，本來想找你聊聊的，畢竟咱們雖然不是情侶了，也可以當朋友。」她直起腰來，眼睛終於對上了他的，僵硬地笑了笑，聳聳肩，「現在沒事了。我得走了，還要去一趟青島，公司裡這一陣很忙。」

　　徐承豈能看不出她的故作輕鬆，可他不忍心戳穿她，於是也報以一笑，「公司裡還好嗎？」

　　「還不錯，今年一季度業績又漲了百分之三十，打算擴建工廠呢。」說到這裡她驀地停住了，想起了來找徐承的初衷。

　　她不想再這樣與他兜來轉去，只希望這難受的一幕能早早結束，於是腳不停留地往門口走，「我真的該走了。」

　　徐承只得跟過去。他覺得似乎應該再說些什麼，張了張嘴，才發現沒什麼合適的話好說。

　　俞蕾的右腳已經跨了出去，可她驟然間又縮了回來，轉頭看向徐承，臉上不再是裝模作樣的表情，而是帶著難以名狀的哀傷。

　　徐承不期然她會在臨走的時候扯下面具，一時躲閃不及，再次眼神閃爍起來。

　　「你聽著，徐承。」俞蕾的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替自己最後再爭一口氣，「我不是輸給了她，而是輸給了時機。她恰好在你最失意的時候遇見你，給了你安慰而已。」

　　甩下這句話，俞蕾再沒一絲猶疑地走了出去。

　　這次徐承沒有追出去，他在細細體會俞蕾話中的意思，心裡五味雜陳，居然還有一絲被她武斷下了結論的惱怒。

　　她永遠都是這樣自以為是，永遠都這樣武斷地評判別人。

　　他很想沖上去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

　　可是那樣做，有意義嗎？

　　邁下樓梯的俞蕾一直向前走，始終沒有回頭。徐承並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已經淚流滿面。

　　無論她多麼要強，她畢竟也只是個女人而已。

　　紛亂的五一節終於過去。人們又恢復了朝九晚五的日子。而徐承與嵐嵐的關係仿佛就此進入了一個冰凍期，每過去一天，冰就又厚上了一層。

　　徐承何嘗不知道，如今自己越是拖拉，將來解釋起來就越費勁。他嘗試著一次又一次地給嵐嵐打電話，甚至去她公司樓下等過她一次，可嵐嵐總是避而不見。

　　他想，她一定是惱了。

　　徐承不是那種可以為了女孩死皮賴臉的人，年少輕狂時就沒幹過這種事，現在更加抹不開面子。於是，他除了在心裡發發愁，班還得照上，人還得照管。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他正在經歷的煎熬。

　　週三下午，徐承在車間迎頭碰上了邵氏的老總邵雲。他是特意隨工程師過來做回訪的，事先沒有專門給徐承通電話，因為不是什麼大事。

　　徐承見了他倒是挺高興的，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兒，也不能顯得太熱乎，只彼此會心地笑了笑。

　　徐承正好有空，就陪著他們一起線上上轉了轉，強調了幾點對夾具的要求以及邵氏產品的薄弱之處。邵氏的工程師如獲至寶地拿筆一一記錄下來。

　　臨走，邵雲趁人不注意，捅了捅徐承，「晚上一起出去喝一杯？」

　　徐承這兩天正不痛快，就愁少個人解解悶兒，於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晚上在沸點，邵雲特意開了個包廂。風韻猶存的老闆娘捧著點單笑眯眯地進來，先跟邵雲寒暄了幾句——看樣子兩人很熟——又委婉地問要不要找人來陪。邵雲請示性地看向徐承，見他連忙擺手，便會意地笑了笑，只點了幾紮黑啤。

　　老闆娘出去的時候還特意瞄了徐承兩眼，眼神有些怪異，徐承只當沒看見。待門關上了，他才對邵雲道：「其實在樓下大堂坐著就行了，你搞這麼正式幹嗎？」

　　「嗨，這兒寬敞嘛！」邵雲笑嘻嘻地道，「再說，萬一你有什麼特殊愛好，我也方便……」

　　徐承啼笑皆非，「看來你沒少借著談生意的名頭腐蝕你的客戶啊！不過我跟你可得說明白了，我今天出來跟你喝酒，可不是以客戶的身份，僅僅是朋友的身份。你要真想怎麼著可就沒勁了。」

　　邵雲忙點頭道：「那是，那是。我這不也是拿你當朋友嘛！要真用招待客戶的規格，還不得把公司的一幫人都給拽上，否則顯不出隆重和尊敬啊。我剛才也就是開個玩笑，挑這裡主要是清淨。樓下那麼鬧騰，連說話都不方便。」

　　徐承表面上看著和和氣氣的，實則軟硬不吃。邵雲有一回曾委婉地想許他以好處，不承想被他一口拒絕了。

　　徐承很直接地告訴他：「你的忙，我能幫的都會幫，但千萬別扯上錢，我不想晚上睡不著覺。」

　　話說到這份兒上，邵雲自然不能強求，對他反而格外敬重起來。

　　喝著清淡的啤酒，邵雲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最近怎麼聽說政府在撮合華茂與你們德克合資的事，有譜沒有？」

　　徐承似乎預料到他會提起這個茬兒，淡淡地回了句：「還沒定論呢。」

　　這件事在德克，甚至在整個Z市都傳得沸沸揚揚了。

　　華茂是Z市的老牌國企，根深葉茂，有深厚的政府背景，在行業裡與德克有著微妙的競爭關係。雙方的研發部明裡暗裡地較勁，頗有侵略與反侵略的架勢。

　　從九五年外企大批進駐Z市以來，國企的市場份額就受到嚴重威脅。但大勢所趨，誰也不能跟歷史潮流逆著走，在技術已經成為核心競爭力的今天，國企要想很好地生存下來，與行業先導合作不失為一個好的策略。

　　只是，想將兩家本是競爭對手的企業硬撮合到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德克的合資條件是以技術入股，其餘費用均由華茂承擔，而技術這塊華茂最後究竟能得到多少，目前還是個未知數。一時之間，反對聲甚至高過了贊成的聲音，民族情緒已經在不少年輕人的心裡燃燒，連網上也連篇累牘地砌起了高樓，討論這次合資是否有「賣國」的嫌疑。甚至有人批評說，這根本就是當地官員想搞的一個政績工程。

　　「你怎麼看？」邵雲問。他很想聽聽徐承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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