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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嵐嵐驀地翻了個身,在床上挺直了腰,把下巴磕在徐承的胸膛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透出狡黠和遲疑,「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他抬頭瞅了她一眼。

  她的臉龐紅紅的,眼神閃閃爍爍地望向徐承。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頭皮一陣發麻,趕忙爬起來,目光掃過一旁櫃子上的小鐘,故作忙碌狀,「快起來!都快九點了,懶丫頭,想睡到什麼時候啊!」

  嵐嵐沒提防他反應這樣快,不得不把已經湧到唇邊的那個本就有點兒難以啟齒的問題又給吞了回去,眼睜睜地看著徐承出了房門,心裡不知怎麼有些怏怏的。

  待徐承從衛生間裡洗漱了重新進來,見嵐嵐還在床上發呆,心裡頓時有點兒忐忑,皺著眉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來,順手拍拍她的臉蛋,「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嵐嵐沒吭聲。

  徐承俯下頭去與她面對面,眼神緩慢地覽過她臉上的每一寸,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是後悔了吧?」

  嵐嵐其實也說不上來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仿佛混雜了太多矛盾的情緒。也許是因為猜到了什麼,所以原本的喜悅就顯得不那麼純粹,後悔的成分倒是微乎其微。

  徐承乾咳了幾下,柔聲問道:「早點想吃什麼?」

  「隨便。」她還是悶悶不樂。

  徐承只得將她打橫抱起來,安置在自己膝蓋上,迫使她看著自己,「你到底怎麼了?」

  他知道,昨晚是嵐嵐的第一夜,和他之前料想的並無二致。如果不是打定主意要跟她過一輩子,徐承是無論如何不敢碰像她這樣的女孩的。雖說如今的年代,對於貞操這回事早已不像過去那麼重視了,但男人們骨子裡多多少少還保留著那麼一點兒處女情結,因此徐承對她的疼惜就更加顯山露水。

  他也隱約猜得出來嵐嵐悶悶不樂的原因是什麼。畢竟那種事情很難作假,正在猶豫要不要從實招來,嵐嵐已經一扭身下床去了。

  正愣神之際,卻見她向自己盈盈一笑,仿佛沒事人一般,飛快地說:「我想吃豆沙包,你陪不陪我去買?」

  就這麼短短的片刻,嵐嵐已經醒悟到自己的失落多麼沒道理可講。即使徐承以前真的跟別人在一起過,也不能成為她用來指責他的理由。即使他今天把以往的情史都告訴了自己,她會因此而快樂嗎?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她不想跟徐承為了一些無謂的過去鬧彆扭,所以她決定不再追問下去,就此打住。

  父親老趙是這樣形容女兒的:「我們嵐嵐小事糊塗,大事可從不糊塗!」

  轉眼間就陰轉晴了,徐承還真有點兒摸不透這個女孩的脾氣,但無論如何,她能主動回心轉意他也是非常高興的,當即起身道:「好啊。那趕緊換衣服吧,去得晚了只怕鋪子早關門了。」

  嵐嵐昨天出門時什麼也沒帶,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氣惱至極所致。如果當時她第一時間不是沖向大門,而是沖向了房間取衣服,反倒有事先預謀好了的嫌疑。因此她身上裡外穿的都是徐承的便服,正犯愁要不要回去一趟把衣服換了呢,門鈴忽然悅耳地響了兩聲。

  兩人都挺訝異。大過節的上午,誰會登門拜訪?

  徐承的一條腿剛伸進褲腳管內,嵐嵐看自己周身還挺齊整,遂自告奮勇道:「我去開門吧。」

  徐承還沒來得及阻止,嵐嵐已經一陣風似的過去了。

  門外站著的窈窕女子讓嵐嵐一臉溫暖的笑徹底定了格,而那女子見到她時的愕然之色絲毫不輸給嵐嵐。

  在剛一照面的震驚過後,陌生女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目光掃過嵐嵐身上的衣服,透露出冰冷的光。她沒有愚蠢地問嵐嵐是誰,短暫停頓後,禮貌而簡約地問:「徐承在嗎?」

  不用腦子,嵐嵐都能猜得出這個人會是誰,只是她沒想到對方如此漂亮,相形之下,自己幾乎有點兒像醜小鴨,更何況,她此時還不倫不類地穿著徐承的衣服。她第一次遭遇如此尷尬的情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僵硬地點了下頭,「在。」

  她急欲從這種難堪的窒悶中解脫出來,匆忙間,扭頭朝房間的方向大聲喊:「徐承,你有客人!」

  這是她第一次對徐承直呼其名,而不是平常叫慣了的「師兄」,仿佛昭示了某種平等。

  徐承一邊整理襯衫衣袖,一邊就走出來了,嘴裡納悶地嘟噥:「誰啊?」

  然後抬起眼來,難以置信地看到門口站著的俞蕾,頓時臉色發白。

  「怎麼是你?」徐承挺著僵硬的脊背往前走了兩步,但在距嵐嵐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沒有逕自走出去迎接。

  這個舉止讓嵐嵐甚為欣慰。雖然這可能只是徐承的無意識行為,但從效果上來看,很容易就體現出他的立場。她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許,神經也鬆弛了不少。

  俞蕾顯然也覺察出來了,心裡一陣發酸——他竟然連請她進屋的意思都沒有!

  儘管當初分手是她提出來的,可她總以為只要自己一句話,只要自己肯稍作讓步,徐承一定會乖乖回到自己身邊,就像當初他聽從她的勸說,離開研究所一樣。

  可是她錯了。才幾個月沒見,情況就已經天翻地覆。他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徐承了,這個定論足以讓她痛徹心扉。

  俞蕾的眼圈在不知不覺中紅了起來,她無法承受無形中從對面那兩個人的身上傳過來的壓力。什麼話也不說,她突然扭身就走。

  徐承略一怔愣,立刻喚了一聲:「俞蕾!」就拔腿追了出去。

  俞蕾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心高氣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委屈。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她別想不開,於是也沒多想,甚至沒跟嵐嵐打聲招呼就沖了出去。

  嵐嵐雖然也跟他們一樣,在練內功似的屏息凝神,其實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都擺在了徐承的臉上——他的反應對她的判斷至關重要。

  俞蕾轉身離開的時候,嵐嵐無比清晰地捕捉到徐承眼裡的關切和焦急。他經過自己身邊時,連眼睛的餘角都沒朝自己傾斜一下,就那麼火燒火燎地跑了。

  嵐嵐像被人點了穴似的,維持著站立的姿勢,卻怎麼也無法動彈,心直直地墜落下去,深不見底。

  徐承終於在樓洞門外追上了俞蕾。她對他的叫喚置若罔聞,只知道悶頭往前跑。徐承無法,上前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她像被強行按下刹車的火車頭那樣猛然間向後一傾斜,又連忙穩住身子,筆直地站立住了,卻只肯拿背部對著徐承。

  剛才他一心一意只顧忙著追趕她,連背部都已經微微冒汗,此時終於把她截了下來,徐承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自忖並非口拙之人,只是眼下的情形實在讓他難堪,措了半天詞,還是用了最最普通的疑問式開頭,謹慎地道:「你來找我……有事嗎?」

  俞蕾的眼淚沒有掉下來,而是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氣憤到了極點,她對於討伐他已經興味索然,只冷冷地道:「本來想過來看看你,現在才發現,根本就沒這個必要——你過得比我瀟灑多了。」

  徐承很尷尬。不是沒有愧疚,這也是在新加坡時,他即使洞察了嵐嵐的心意也沒敢輕舉妄動的最主要的原因。人的感情有時候很難做到涇渭分明。感情不比切菜,一刀下去,就能齊根斬斷。太多微妙的情緒糾纏在一起,使得哪怕很正常的行為也因為他先行了一步而成為對對方的虧欠。

  俞蕾見身後的徐承久久不語,不覺轉過身來。他臉上的愧色,讓她不知道該感到傷心還是解恨。

  她這次過來,本是想與他分享一個好消息的。鑒於上海昂貴的地價,公司已經決定到Z市來設立工廠。雖然事情仍在計畫之中,但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而她也已經打通了各個關節,得到了一個平調Z市的名額。她本來想在電話裡告訴徐承,但總覺得這樣就有自己妥協的意思,而在她跟徐承的相處中,她是時刻都要占上風的。她拉不下這個臉來,所以才決定放長假時親自過來一趟,然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出來。

  不管到什麼時候,她都要讓徐承對自己心懷感激。

  當然,現在一切口舌都可以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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