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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岢大哥,你看到我留的紙條了?」小葉幫忙提起海安的背包,卻發現這行囊出乎意料地沉重。

  「我剛回國,就直接來這裡。」海安說。

  「你差點錯過我們了。」馬蒂說,「我們正要去北海岸夜遊呢。」

  「唔,星夜漫遊,我怎麼會錯過?」

  背後響起了喇叭聲,吉兒倚著她的轎車抱胸而立,她吐出一口長煙,展露了笑容。藤條的車也來了,他新換了一輛拉風的紳寶跑車,藤條和小梅從車裡朝海安興奮地招手。小葉跑去取海安的白色跑車。一時之間,三輛轎車的前燈一起照亮了傷心咖啡店的大門,熱鬧溫暖的傷心咖啡店,一切又像回到了從前。

  經過簡單的分配,馬蒂和素園坐吉兒的車,海安載小葉,藤條與小梅同車。他們駛進臺北的暗夜,一路上還此起彼落地以喇叭互通訊息。

  穿出了城市的光害區,爬上城郊的山坡,他們就看到星空。車行輕快,三輛車在星光裡穿越陽明山區。在往海的下坡路上,吉兒撥了一下長髮說「坐穩了」,就陡然加速超過海安的坐車。坐在前座的馬蒂縮低了身體,她領教過吉兒的飆車功夫,現在她心裡頭暗暗叫苦。

  後面是整個大臺北邊緣隆起的黑色山脊,前面是夜空下的黑色大海。吉兒的車如箭疾駛,四周一片死寂。吉兒打開了音響,又是Pink Floyd的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

  「傷心咖啡店之歌?」馬蒂問。

  「你聽小葉在說!」吉兒轉頭瞧她,車速可一點也沒有減緩。

  「拜託你看前面!」馬蒂叫道。

  「小葉呀,把她喜歡的那些搖滾樂通通都叫傷心咖啡店之歌。」素園說,「大半都是一些吵死人的音樂,她要興致一來就放個整晚,把客人聽得痛苦得半死。」

  「其實啊,小葉聽音樂滿有水準。她那些傷心咖啡店之歌都有個共通的主題。」吉兒隨音樂輕敲著方向盤。

  「吵。」素園說。

  吉兒咧嘴笑笑,用力撳喇叭,驅趕前面一輛擋道的大型貨櫃車。那貨櫃車火了,左右擺尾不讓吉兒超車。「閃開!不要擋我的路!」吉兒對車窗外大喊。

  馬蒂抓緊坐椅邊緣,她感到這放縱的重搖滾樂刺激了駕駛人的情緒。

  「自由!」吉兒一側車身,以漂亮的弧線超過那輛大貨車。她誇張地尖叫了:「哇,半夜裡自由的飛車,我真愛死了!」

  「嗨!你們!」車外傳來小葉的叫喊。海安的白色寶馬跑車從後面追來,小葉從車裡探出上半身,正興奮地朝吉兒她們招手,狂風撕扯著她的短髮,風裡傳來她嘹亮的笑聲。

  吉兒踩油門到底,但海安的車行如風,他們從車窗外呼嘯而過。馬蒂和素園趕緊朝小葉招手。

  吉兒以極速追趕。馬蒂有個錯覺,仿佛車輪就要離地飛行,可是她們與海安的車距卻是越拉越遠。沿著海濱公路前行,現在海安的車尾燈在路的盡頭那一端,海天一線接壤處,看起來就像是一抹閃爍的星光。

  「媽的,仗著他車好。」吉兒罵道。她的嘴角卻浮現了一絲嫵媚的笑容。

  半夜兩點零八分,他們來到了花蓮多石礫的荒涼海灘。

  從太平洋上吹來的狂風,在千里冰冷的旅行後,擊向這闃無一人的石灘。陣陣浪潮聲中,馬蒂捧起一把石礫,放手灑落時那碎石竟被強風斜斜刮走。太冷了,冷到全身全心都無處躲藏,赤裸裸地暴露在石灘上,灌滿了風,吹淨了從城裡帶來的記憶。

  這海灘的石礫質粗而形狀不一,馬蒂和素園手挽手,艱辛地走到靠海浪的灘邊,海安已經在那裡,馬蒂看到海安還背著他的行囊。吉兒攤開了一張厚羊毛披肩,裹住了一頭鬈髮,她靠著馬蒂在石礫上坐下。藤條帶來了一隻帆布椅,他殷勤地架好椅子,小梅卻拒絕了,她要坐在石子上。

  海水拍打石灘處,在稀微的星光下,泛著白色的浪花。海安站在海線之前,冰霜也似的狂風掃來,海安卻敞著衣領,展開雙臂沉浸在風中。馬蒂覺得更冷了,她拉過吉兒肩上羊毛巾的一角,也兜在自己頭上。小葉從海灘的另一端跑來,她懷裡抱著一束粗重的東西,在大家面前的石礫上,小心翼翼將這些東西疊好,原來是一把營火用的原子柴。

  「運氣真好。」小葉笑嘻嘻說,「以前的人野營留下來的,我們點了它。」

  風太大,小葉和藤條趴在地上試盡方法,終於點燃了這堆柴火。星光下的海灘上,升起了熊熊火焰,雖然還是不擋寒,但至少在視覺上提供了不少溫暖。

  「剛才應該去多買點營火的。」藤條說。他和小葉忙著用較大的石塊堆疊起擋風牆,保護這堆得來不易的火光。

  「還有飲料,食物,最好還有幾張毛毯,乾脆再買睡袋?」吉兒問。

  「對,對。」藤條迭聲贊同。

  吉兒和小葉互望一眼,齊聲清脆地說:「那就不好玩了。」

  就是這種調調,傷心咖啡店之隨興與不羈,馬蒂在寒冷中覺得快活了。

  海安從浪花邊緣走回來,馬蒂這才發現他穿著近乎夏天質料的衣服外套。她想起來海安今天才剛回國一事,這隆冬裡,穿著這麼單薄的衣衫,莫非他從地球的另一端回來?所幸海安看起來一點也不冷,他來到吉兒身旁坐下,接過吉兒為他點上的煙。

  「這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小梅抱緊雙膝,她說,「有一個人在很冷的冬天裡殺了人。他背著屍體走過沙灘,一直涉水走到淺海中,想要把屍體丟到海裡湮滅證據,但是天太冷了,背上的屍體急速冷凍的結果,變得硬邦邦的,跨騎在他身上,像一隻大螃蟹,甩也甩不下來。」

  「結果呢?」小葉問。

  「結果呢,兇手半身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和纏在背上硬得像冰棒的屍體奮鬥半天,累癱了,背著屍體一起被海水沖走。」

  「酷。會報仇的屍體。」小葉說。

  「我看過那篇故事,一直覺得誇張,現在我相信有可能。你們看區區臺灣的海邊,冷得像地獄一樣。」吉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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