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傷心咖啡店之歌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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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乎什麼?」 「傷心咖啡店。」 傷心咖啡店打烊了。素園幫小葉洗淨了所有的杯盤,擦抹了全部的桌面,小葉給她叫了無線電計程車,目送她離去。 小葉在半個小時前,吞下了客人饋贈的康得六百膠囊,現在停止了咳嗽。她熄掉海藍色的店招,店裡突然變得很晦暗,昏沉沉的黃色燈光,還有小舞池上兀自旋轉的玻璃燈球,映照得四周非常幽靜迷離。小葉關掉音樂,開始覺得頭很沉重。 小豹子跳進櫃檯後的貓籃裡打盹。小葉把它的貓碗洗了。另一隻貓碗,星期六所有,已經閒置多日,碗裡結了幾縷蜘蛛絲,小葉蹲下來看蛛絲上的七彩反光,她把這只碗也洗淨。 小葉打開店裡的小鳥籠,鳥籠內有一隻安靜的翠綠色小鳥,一般人稱為愛情鳥。小葉將食指伸入籠中,愛情鳥馴服地躍登她的指上。小葉帶著它在店內走了一圈,又在小舞池上張開雙臂旋轉,旋轉時那只小鳥就縮緊頸項,將螺狀的鳥嘴對準前進的方向,怔忪悚望,旋轉的風吹拂著它頰上的紅色羽毛,但它並不飛翔。小葉頭昏了,她將愛情鳥送回籠中,填滿了食料。 小葉提了一桶水到店外,在外頭她找到海安的純白色跑車。除了慣常騎用的重型機車外,海安還有兩輛轎車,其中這輛常駐在店門口。小葉先啟動引擎熱車,再把車洗乾淨。 小葉累壞了。她決定明天再結算帳目。海安今天不會再進來的,她剛剛曾看到海安與明子在店外長久佇立。小葉拉下鐵門。在傷心咖啡店門口旁邊,有一道水泥梯通往這棟建築的樓上,樓上是三間分租的套房,小葉租了其中一間。 小葉回到臥房。她洗澡。她梳了梳短髮。脫下的哈雷皮帶與領帶掛在她衣櫃裡,整排粗獷的男孩服飾中。小葉換了棉質的T恤短褲,困了,但是她來到書桌前。桌旁有一座小書架,擺滿了對她的年紀與學歷而言非常艱澀的書。她略作流覽,最後決定讀英文就好。 小葉打開最新一期的空中美語雜誌,將錄音教材放進隨身聽,戴上耳機,取出字典與筆記本,開始跟著錄音帶讀誦起來。這一課教的是「向商店退貨」實用美語。 小葉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黑暗不能造成陰影 陳博士很焦躁,他打了兩次內線給總機,交代馬蒂一進辦公室就向他報到。現在他索性站起來透過玻璃門望出去,馬蒂的坐位還是空的,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鐘。 陳博士通知幹部們,決定還是準時召開業務專案會議。專案會議在小會議室中進行,只有兩位副總級和八位副理級幹部參與,再加上陳博士自己和秘書。依慣例專案會議時大家都不落座,站著開會,可吸煙。 外貿部副理劉姐第一個進入會議室。她抓時間再閱覽一次專案資料,不懂的細節之處,她用鉛筆在資料上詳加圈注,待管理業務的黎副總進來時,她低聲謹慎地逐一求教,求教完後她的資料上是更多的注解筆記。 黎副總拖著沉重的腳步,不能坐下來開會讓他十分不爽快,但他從來沒有向陳博士表白過這個小小困擾。他的年紀沒有陳博士大,不過常年的酒肆應酬,讓他的外貌及心情都呈現出未老先衰的徵兆。黎副總抽煙,看起來很瀟灑地斜坐在會議桌上,陳博士並不反對這舉動。黎副總閉目養神。 陳博士吩咐準備了錄音裝置,好讓馬蒂事後整理會議記錄。現在幹部們都到齊了,包括閉目養神中的黎副總,全部的人都很肅穆。陳博士將大家環視一匝,這些幹部,公司的脊樑骨,伴著他走過了好長的創業之路,他以一朝天子的情緒看著這些鼎國重臣,心裡很複雜。 創業伊始需要的是拼命的夥伴,事業平穩後,他理想的幹部是沉穩,強健,眼光長遠,有與公司同進退的熱情,還有絕對的忠心。眼前這批幹部們雖各有長處,卻沒有人擁有全部的美德。當年創業時,與他一起從那家國際大企業出來獨立門戶的三個夥伴,已經在多次的傾軋較勁後,又紛紛求去再獨立門戶,此後陳博士手上有的,就是這批雖堪用但不完美的二等兵。 二等兵!陳博士常在經營不順手時這麼憤憤地埋怨著。管業務的黎副總資歷最深,陳博士曾給了他一切往上爬的機會,現在他爬到頂了,失去衝動之餘還隱隱有擁客戶自重的傾向,也不懂得保養身體,真要把路走得窄了再下不了臺嗎?掌內部管理的吳副總也不夠聰明,心態保守手段卻又特多,把整個組織管理弄得暮氣沉沉,跟不上公司架構膨脹的腳步,事事還要陳博士操心指點,像頭牛一樣!劉姐,自命是公司的管家婆,她這麼想也好,公司缺不了這種忠心耿耿的老僕,但她天資不足是一大缺憾,職務內容換了又換,還是表現不出色,總不能因為她忠心,就得勞動陳博士不時為她的角色職責格外費心吧? 陳博士要黎副總主持會議,他站次席觀察著,腦筋不停地運轉。公司需要新血,培養成熟後再漸漸賦予大任。至少像馬蒂一樣反應靈敏思考細密的員工,就是值得長期栽培的,可是現在的年輕人又讓人輕易寵信不得。昨天明明跟馬蒂交代了,這個專案會議他非常重視,可是今天馬蒂卻不假遲到,她最好有一個充分的理由!陳博士這麼想,最好是有足夠的理由,不要讓他有期望遭辜負之感。現在的年輕人!五十五年次以後的都變質了,抱怨太多,示忠太慢,跳槽又太早,常常害陳博士的苦心白忙一場。六十年次以後的,陳博士不敢想像,他們有令人費解的輕率的價值觀,時下稱為草莓族,胸無大志但求快活,也不想苦幹往上爬,也不要買房子,人生就是享樂,姑娘爺們今天不爽就請假去唱白天的減價KTV,簡直是社會的蛀蟲!要是交棒給了這一代,誰來持續臺灣的經濟奇跡? 黎副總主持的討論離題了,陳博士開口插了些話,順便將會議主持權接回自己身上。黎副總又點了一根煙,陳博士要劉姐將空調開大。 馬蒂躺在床上怔怔望著灰色的天空,一群麻雀飛過窗外,她看看鬧鐘,十一點半,事實上她十點多就醒了,卻只是躺著賴床。 這期間她也曾想奮力起床去上班,頂多只是遲到一個多鐘頭,但她終於還是躺定了,反正為時已晚,乾脆請整個上午的假。 昨天與海安在河堤邊聊到半夜,回到家時已經太晚,怕吵到阿姨她連澡也沒洗,就脫衣躺上了床,極度疲憊卻又睡不著,盯著夜空胡思亂想。上這個班是很自然的選擇,她沒錢沒歸宿必須經濟獨立,但是她並不想一輩子過朝九晚五的生活。對她來說,最可怕的事莫過於把自己的生命拋到一種無盡的規律中,像鐘擺一樣地過活。更可怕的是無處可逃,因為到哪裡都一樣,人人都在拼命開拓自己的地盤,就如海安說的一樣。 而比可怕更可怕的情緒是對自己失望。馬蒂想到明年她就要滿三十歲了,對於一個城市人來說,三十歲是一種意義非凡的里程碑,如果到了這個歲數,還沒有經營出一個堂皇的身份,一個擲地有聲的工作,那麼這個人就要被宣佈是個不長進的、社會適應不良的、混不好吃不開的次級品。這是馬蒂正要遭遇的處境。 一事無成,本身就是一種沉重的壓力。近來的馬蒂越活簡直越茫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往哪裡走。年近三十的她,只能在一家中型企業中,領微薄的薪水做個小職員,連換工作的本錢也每況愈下,有時候真想全部拋開,既然不喜歡一般人典型的人生觀,那為什麼不跳出來,走一條全新的、沒有人走過的路? 辦不到。一方面怕自己會餓死,一方面又怕那路上的荒涼。 昨天夜裡海安的談話,意外地帶給了馬蒂新的想法。她望著灰色的天空,放縱自己的靈感,開始覺得眼前一片迷霧中,出現了一絲峰迴路轉的感受。人,只要物質上有起碼的保障,其他的地方,為什麼一定要去跟隨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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