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傷心咖啡店之歌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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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安非常之開心,但其實驚訝的是馬蒂。這只不過國內一個早期詩人的一首不聞名的小詩,她可從未想過與其他人分享。 「啊,我最愛的小詩之一。」海安說,「馬蒂,這些年,讀詩的人不多了。我們的社會正在被集體的平庸化浸沒。你看看吉兒,她就不讀詩。」 忙著讀英文資料的吉兒並不以為忤,她正以拿煙的手很起勁地刮著後頸。 海安繼續說:「像吉兒這種人居多,肯花腦筋,但不肯花心。」 「你就有心了?」吉兒反駁道,「你的心在哪裡?天底下最無情的傢伙——」 海安眉眼含笑地等待著,但此時吉兒背包內的手機響了,吉兒拿出接聽,一開始是敷衍的嗯啊聲,不久後吉兒拿起筆忙碌地記錄著電話中的談話,非常專注。 馬蒂一口氣喝了半杯,覺得酒味還不錯,尤其是酒杯裡琮作響的冰塊,讓她感到從裡到外的清涼振奮。馬蒂喝完了一杯,小葉精細地又送上了新酒。 「海安,我這樣叫你可以嗎?今天是我第二次走進傷心咖啡店,不知道怎麼形容,我好像和這樣的地方格格不入,可是這裡吸引我。我覺得在這裡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怎麼形容呢?……好像是一種自由。」 「那麼你接收到這裡的真正頻率了,你看看她們——」海安用下頷指鄰桌的女客們,「她們之中,大半是為了來看我,結果她們只有更不自由。」 馬蒂再喝了小半杯酒,海安的直接讓人難以接口,但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更直率地說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看你?」 「如果是這樣,那麼你的損失就大了。」 海安連喝酒時嘴角也上揚著,是在笑嗎?馬蒂一說了剛才的話就吃了一驚,難道是喝醉了?不然,她的言語怎麼這麼不受拘束? 「哼,我不信!」吉兒與電話中的對方高聲辯駁著,「那只不過又是對媒體的片面之辭,要相信了我們就全都是傻瓜!你聽著……不,你聽著……好!你先說……」 吉兒又取筆記錄起來。海安點了一支煙交給她。馬蒂注意到他抽的也是綠白Y。 「吉兒是記者嗎?」 「正確。她跑產業新聞,可是偏好政治性問題。」 「我羡慕你們,各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我感覺到你們的生命的舒展,很能隨性。」 「那麼你呢?」 「我?……我覺得我的生命一團糟。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有人為了愛流浪一生,有人為了夢掙扎一世,我羡慕那樣的人,因為他們比我幸福。我的問題在沒有愛,沒有夢,我找不到方向。我總是羡慕那些確實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人。我的生命那麼茫然,我會做的只有逃避。」 「在我看來,那是因為你確實知道你不想做什麼。」 這個說法倒像是當頭棒喝。海安的面容煥發著沉靜的神采,馬蒂幾乎覺得她看到了一顆寬闊的心。喝下了小葉送上來的第三杯酒,她才發現小葉不知何時坐在她的身旁。 「你知道嗎,海安?與你談話之前,我幾乎要以為你是個那種在臺北東區可以見到的,前衛又頹廢的朋克族了,跟你談話後我更好奇。你平常做什麼呢?」 「你指的是工作與身份?我沒有工作。」 「聽他亂講!」小葉不同意了,「岢大哥在股市裡有好幾千萬的股票,每次進號子,坐的都是貴賓室。」 「那並不是工作,小葉,不是嗎?我還是沒有工作,但那又怎樣?」 「那……那……」馬蒂想著措辭。對呀,那又怎麼樣? 「你的意思是,那沒有建設性,作為一個人,我的存在對社會沒有建設性。是嗎?」 馬蒂思考著,沒有工作的人對社會沒有建設性,但是對社會沒有建設性,那又怎樣? 「這個問題的前提是什麼才叫工作。」海安接著說,「人們一般能認可的工作,是既有的歸類下的產物,要有身份,有名銜,有收入,最好有清楚的作息週期,具體的產出或成績,然後人家才認為你是一個有工作的人,才認可你的生活。我們都被社會機器——」 「異化了?」馬蒂接口。 「對,馬蒂,異化了,變成先有工作,有身份,然後才有人。」 「這令我困惑,」馬蒂說,「我自認為不是個懶人,可是在人前我非常頹廢。有一陣子我拼命地讀詩,可是不會有人認為那是工作,好像單單清楚的自覺對世界並不構成貢獻。」 「嗯。有點意思了。」海安的微笑帶有鼓勵的意味。 「所以我才那麼茫然。我覺得非常不自由,因為我對我的生命的支配權這麼少。我剛剛找到一個新工作,那沒有令我更快樂,可是我沒有選擇。我想是我的能力不夠,連養活自己都夠吃力了,卻還想要得更多。有時候我頹廢得想做一個一無所有,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的流浪漢,可是我知道那不可能,我連想靜靜地躲在家裡,都得編出一個對別人說得過去的理由。」 「那是因你們都忘了你們與社會互為生存的關係。」吉兒捂住話筒,插嘴了,「人的自覺,對生命意義的追求當然都重要,但是不要忘了,我們都活在社會中,當然社會對我們有一定的規範壓力。你要追尋自我,Fine,但是不要同時變成社會的廢人,垃圾!」 「那又怎樣?」海安說,他的語氣帶著調侃。 「受不了!」吉兒轉頭對話筒說,「你等著,我再Call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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