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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魏彩彩乘坐的那趟箕山縣到汀州的長途車是在二十分鐘之前抵達的,從站裡推推擁擁地向出口處擠過去的時候,魏彩彩就不停地踮著腳向外張望,期盼能夠看到石大川那張熟悉的臉。一起出站的人都走了,站口已經空了,只剩下魏彩彩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就像是收過的莊稼地裡留著一根漏割的麥稈。

  箕山縣城到汀州市每天只發一趟班車,發車時間是清早八點。魏彩彩五點多鐘就起了床,約摸走了二十分鐘,才從魏廟村到了公路邊。還好,七點不到,就搭上了一輛去縣城的四輪拖拉機。拖拉機的拖廂是裝過煤的,幸而掃得還乾淨。魏彩彩把兩個大提包放在拖廂板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提包上。魏彩彩腳上套著八成新的單皮鞋,是那種松糕底樣式的,前兩年挺流行。她下身配的是一條法蘭絨彩格褲,那是壓箱底的寶貝,每年只是過春節的幾天裡翻出來露露臉。褲腰瘦了一點兒,套不上毛褲,套的是一條薄秋褲。上身穿的是從縣城百貨大樓新買的棉衣,大紅色的風雨綢面料,背後還吊著個風雪帽。這套行頭已經是魏彩彩能拿得出來的頂級的豪華配置了。雖然已經過了春分,鄉間的清晨仍舊冷得很。魏彩彩蜷在不高的車廂護板後面,儘量用胳膊攏著膝蓋和小腿。她的臉是埋在兩個膝蓋中間的,她怕臉皮被寒風吹皴了,到汀州見了石大川難看。

  在縣城趕上了發汀州的班車,坐進大客車裡冷倒是不冷了,只是窩在座位上久了,那條法蘭絨褲子皺得厲害,拉也拉不直。長途汽車不像火車,沒有準確的時刻表,預計是在下午四點至四點半到達的,誰知道三點半鐘就到了。頭天在電話裡說好了石大川在出站口接,一下子見不到他的人影,魏彩彩頓時慌了神兒。

  魏彩彩僅僅到過箕山縣城,省城汀州還是頭一次來。車站的樓高得很哩,比縣政府的辦公樓還氣派,車站前面的廣場比魏廟村最大的畈田還要大。大畈田清靜得很哩,這大廣場上的人卻比雞場裡圈得雞還稠。市聲喧嘩,車來人往,讓魏彩彩聽得耳噪,看得眼暈。

  魏彩彩想給石大川打個電話,百十米開外的地方就有一排IC卡電話亭,旁邊有小賣部,可以買到話卡。可是,魏彩彩守著出站口不敢走,她怕就在她買卡打電話的工夫石大川來了找不到她,那樣她就會像漏口袋裡的鑰匙一樣給弄丟了!

  站在那裡翹首等待是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煎熬,魏彩彩就蹲下身收拾帶來的東西。她愛惜地拍打著大旅行袋,然後扯扯拉拉,讓它重新鼓起來。大旅行袋裡裝著換季的衣物,那是女人的全部細軟。小一些的旅行袋卻比大的那個更沉更重,裡邊裝的是雜物。袋子的一角看上去有些潮濕,魏彩彩打開看了,不禁「啊」了一聲。是那個醃菜罐子裂開了,還在淌著汁水。那些汁水沾在旁邊裝幹辣椒的塑膠袋子上,看上去濕漉漉的。魏彩彩顧不得多想,急忙伸出雙手將醃菜罐捧出來,然後又掂起了那袋幹辣椒。

  在魏彩彩的記憶裡,石大川最喜歡這兩樣東西。曬乾的紅辣椒在鍋裡用油熗烏了,再放進醃蘿蔔乾一塊兒炒,吃起來特別下飯。蘿蔔是魏彩彩一個一個挑選出來的,切成條曬得半幹,才精心地醃進小罐子裡。辣椒是從自家菜地裡摘的,把那些最大最尖最紅的用線串起來掛在屋簷下,一天天看著它們變得輕盈,人的心也就跟著飄飄蕩蕩……

  「彩彩——」一個聲音在喚她,聽起來悠悠的,像是夢。

  蹲在地上的魏彩彩往前看,看到的是一雙鋥亮亮的黑皮靴。它們矜持地立在那兒,顯得既威武又氣派。

  順著黑皮靴往上看,就看到了毛料風衣那精緻的長擺,它既密實又柔軟,別具一種飄逸的懸垂感。毛料風衣是頎長的,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主人的身材。風衣的領子刻意地豎了起來,猶如騎士那堅挺的金屬護頸。在領口處有真絲領帶恰如其分地若隱若現著,點綴出一片斯文與優雅。

  「彩彩,對不起,我來晚了。」石大川向她伸出手。

  他是石大川嗎?魏彩彩疑惑地站起來,身子不由得向後退了退。她怯生生地望著面前這個都市男人,心裡滿是自慚形穢的感覺。

  其實,從她形影相弔地立在出站口的那一刻起,她就自慚形穢了,她發現她穿的那條法蘭絨褲子皺得像是一團被人揉過的紙巾,大紅色的新棉衣也變得灰頭灰腦,上面沾著那輛拖拉機後廂裡殘留的煤灰。面對著都市廣場的這派繁華這番陌生,她不能不心生敬畏。

  「大,川哥——」魏彩彩生澀地叫著,像客人似的握了握對方的手。

  就在那一瞬間,她意識到她將醃蘿蔔的汁水沾到了石大川的手上。她慌忙鬆開自己的手,拿出手絹遞過去。

  石大川只是輕輕皺了皺眉,然後便寬容地笑了。他沒有接魏彩彩的手絹,他掏出紙手帕揩了揩手,然後指著地上的醃菜罐說,「有沒有搞錯,帶這種東西來?扔了,扔了吧。」

  仿佛天上的老鷹要下來捉雞娃,魏彩彩像母雞護仔似的護住了那小菜罐。她用塑膠袋將裂了縫的菜罐套住,然後重新放回了旅行袋裡。

  石大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

  坐在計程車裡,魏彩彩不住地向外張望。她好奇而專注地觀察著車窗外掠過的景物和人群,她要熟悉它們,她要記住它們。從今後,這就是她的城市,這就是她和石大川的城市了!

  計程車駛過繁華的汀東大街,忽然向左一轉,就拐進了被叫做「都市村莊」的齊寨。齊寨中街是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雖然不寬,但還過得了汽車。再往枝枝杈杈的分道上走,就有些困難了,計程車在岔道口上停住,魏彩彩就隨著石大川下了車。

  七拐八拐地轉到了那座小樓前,順著樓外另修的水泥樓梯往四樓爬。三樓和四樓都是後來在兩層的樓頂上補接的,層高矮了一點兒,水泥樓梯也修得窄顯得陡。石大川一邊抬腳往上走,一邊提醒,「當心,樓梯陡啊。」語調是關心的,似乎還有些歉意。「不礙,不礙。」魏彩彩心滿意足地回答。陡了正好可以拉著他,窄了正好可以偎著他。

  開門進了屋,一室一衛的小套間就一覽無餘地展示在魏彩彩的眼前。四壁用「888」重新刷過,明亮潔白得猶如細瓷。雖然桌椅傢俱是舊的,然而新窗簾,新桌布,新被褥……這一切卻為房間點綴出新居的氣氛。魏彩彩一屁股坐在那張雙人床上,用手撫著新床單,油然地撫出了許多想像來。

  她的臉騰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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