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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砰!」那套銅勺被狠狠地擲在地上,「你以為你是金子呀?你是他媽的黃銅,你是他媽的廢鐵,你是他媽的臭鴨子!」

  銅勺們已經散在地上了,女人猶不解氣,跳著腳狠狠地踢,踢。

  曉雄紋絲不動地坐著,靜靜地觀看著女人在那兒歇斯底里大發作。對於曉雄來說,阮珊也好,鐘文欣也好,都不過是他接下的一樁樁生意罷了,沒有必要厚此薄彼,分什麼你重她輕。

  曉雄懂得女人的這類表演都是一種情緒釋放,那情形就像氣蛤蟆鼓肚,鼓就讓它鼓去,待一會兒氣撒了,肚子自然就會癟將下來。

  鐘文欣終於嚷累了,叫累了,繃緊的身子也就軟塌了下來。仿佛所有的氣力都隨著那通發洩流失殆盡,於是她扭扭屁股,又坐回了沙發上。

  曉雄張張嘴,打了個哈欠。

  這個傢伙,居然無動於衷呢!鐘文欣憤憤地想,應該再狠狠地刺刺他。

  於是,鐘文欣從沙發上重新跳起來。

  「你,陪我有一個鐘點了吧?」她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調傲慢地說。

  曉雄猜不透她要幹什麼,於是含糊地答了句,「差不多。」

  「喏,一百塊錢,我想是只多不少了。」

  女人打開手袋,把厚鼓鼓的錢夾拿出來。她的食指和大拇指拈著紙幣,餘下的三個手指翹做蘭花,那情形宛如拈住了誘人的花蝴蝶。

  「謝謝。」曉雄伸出了手。

  女人卻將食指一彈,於是那張百元紙幣就像落葉一樣飄飄悠悠地墜在了地毯上。

  曉雄此時總算明白了,女人今晚召他來,就是想要發洩就是想要羞辱他。曉雄凝視著地上的紙幣,心裡發出一陣苦笑。那是我的臉皮嗎?他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屈辱的氣味。他自嘲地伸手在口鼻前扇了扇,仿佛要將那氣味扇走。然後,他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從沙發上起身,彎下腰拾起了那張紙幣。

  「謝謝。」

  他彬彬有禮地說出這兩個字,然後抬起頭,轉身就走。

  「你就這樣走了嗎?」女人的聲音在發顫。

  曉雄回過頭,看到鐘文欣的眼裡有淚光在閃動。於是,曉雄就等在那裡。

  可是,鐘文欣卻揮揮手說,「你走吧,走——」

  說完,那淚水竟落了下來。

  直到走出賓館,坐進了計程車,女人眼裡的淚光還在曉雄的面前晶瑩著。曉雄忽然有些感動,在這座城市裡與這些女人們廝混,畢竟是第一次有人對他如此在意,畢竟是第一次有人為他落淚。他看看表,還不到八點鐘,都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他還來得及到茶座和咖啡屋去招攬生意。可是,他卻沒有了到那些地方去的心情。

  緯三街上有一家燴麵館,曉雄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坐下來,要了啤酒,紅蝦,烤肉串,一個人悶悶地喝。空酒瓶在他的腳下慢慢堆起來,直到燴麵館打烊了,他才被服務員攙出了門。

  曉雄在燴麵館獨酌的時候,鐘文欣正在家裡對鐘蕾發脾氣。鐘文欣的那股餘火是從富麗賓館帶回來的,她把它們全都泄在了鐘蕾的身上。

  鐘蕾從高爾夫球場回來之後心情很糟糕,在高爾夫球場短暫的暈厥讓她既緊張又感傷。她到那兒去本來是想放鬆一下,好擺脫那些怪魘一樣的幻象和幻聽。然而即便是草坪、清風、藍天、白雲,也無法讓她忘卻塵世的煩惱。每當一陣清風過耳,鐘蕾就會聽到一個渾厚的胸音,「孩子,我是你的爸爸」,「孩子,我想你」……

  鐘蕾疑惑地晃晃腦袋,看看天,白絮一樣的雲絲在湛藍的天景上移動,栩栩如生地勾畫出一個慈祥的面影。「爸爸,爸——」鐘蕾怔怔地望著天,她試圖去看清楚那個面影。看著看著,她的頭又像木桶一樣被緊緊地打上了鐵箍,心悸的感覺像潮水一般湧來,她身上沁出了冷汗。繼而眼前一黑,她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之後,依舊殘留著瀕死的感覺,於是便不停地吮著一個淒凉的念頭:或許會有那麼一次,就這樣再也睜不開眼睛,永遠也見不到這個世界了。

  懷抱著自釀的傷感,鐘蕾躲回了家裡。她不想去醫院,她怯于聽醫生說,這是什麼什麼病,應該吃什麼什麼藥。她認定自己其實什麼病也沒有,只不過是夜晚沒有休息好罷了。

  對於鐘蕾來說,家中的那架鋼琴似乎是最能寄託情感也是最能排解憂思的,它的聲音既恢宏壯闊,又涓小細膩,鐘蕾喜歡把自己浸在琴聲裡,像一片樹葉似的無憂無慮地漂浮。

  鐘蕾擺弄鋼琴的時候,不經意地打開了琴蓋上擺放著的一個厚厚的絲絨包。裡邊包著一遝鋼琴練習曲,鐘蕾翻了翻,發現其中有一本琴譜是一筆一筆用手抄寫的。鐘蕾看到了那首《愛的羅曼斯》,它沒有複雜的技巧,旋律卻格外委婉真摯。於是,鐘蕾就把它攤開在視譜架上,一遍又一遍地彈了起來。

  鐘文欣從富麗賓館回到家,一進門就被淹在了鋼琴聲裡。曉雄帶給她的壞情緒還殘留在心裡,那琴聲讓她覺得很煩亂。

  鐘文欣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是再看看專心彈琴的鐘蕾,就歎了口氣,自己倒了一杯純淨水,坐在了沙發上。

  無味的純淨水,越喝越無味。重複的鋼琴曲,越聽越煩心。

  鐘文欣終於忍不住說,「蕾蕾,你能不能不彈這首曲子?」

  鐘蕾偏過頭看看母親,雙手並沒有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鐘文欣就繃起臉,站到了鋼琴邊。她掃了掃琴架上的曲譜,忽然伸出手,倏地拿了過去。

  「你能不能不翻這個本子?」鐘文欣瞪著眼睛。

  鐘蕾吃了一驚,委屈地說,「媽媽,我早已經不是要人管教的小孩子了。我想彈什麼曲子,是我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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