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拿情深亂了流年 | 上頁 下頁
四八


  「不用了,我有點累了。還是躺著吧。」

  霍別然又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又拿遙控器調整了一下角度,一直讓簡甯媽躺著舒服了,他又很貼心地把被子掖了掖。

  「小霍,你把甯寧叫進來。我有話跟你倆說。」

  簡甯跟霍別然挨著床邊坐下,簡甯媽把手伸過去,簡甯握住她媽的手,「媽,你想說什麼?」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棟房子了。」

  簡寧從一進門就擔心她媽觸景生情,加重病情,這個時候更緊張,抓著她媽的說,「媽媽,你要覺得這待著不舒服,我們回家去。」

  「回什麼家?這裡就是我的家。」簡甯媽像是陷入了回憶,神情顯得飄忽而又悠遠,「你爸當年吃了很多苦,小時候住在舅舅家被舅舅家兩個孩子欺負,十三四歲就出來打工,沒有念過高中,那會兒,我們上山下鄉當知青,可你爸連當知青的資格都沒有,拉著三輪車給供銷社拉貨,有時候田間地頭就是一晚上。當年啊,我跟你爸結婚的時候,連婚房都沒有,就在我分的教師宿舍裡,七八個平方,連傢俱都沒有。當年你爸就說了,怎麼也得有個自己的家。後來他從供銷社出來自己做生意,那都是辛苦錢,天不亮就起床了,飯也是有一頓也沒一頓的,那麼拼,就是想有個自己的家。」

  關於簡建國發家的故事,簡寧是知道的。簡甯她媽下鄉的時候認識了還寄居在自己舅舅家的簡建國。那個年代的愛情,發乎情止乎禮,或許外人看來只是她幫他縫了幾件衣服,他幫她挑了幾桶水,一個是出身在大城市的知識青年,一個卻是連溫飽都不能解決的孤兒。這樣的感情自然不會得到祝福,當年她媽媽沒有返城,留在了濱江市下面一個鄉鎮裡教書,結婚的時候除了請單位的同事吃了喜糖,雙方都沒有一個家長或者親戚出現。這段不被人看好的婚姻就這麼跌跌撞撞地一路過來,剛開始的時候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覺得一朵驕花插在了牛糞上,再後來,簡建國做生意發了家,在物欲橫流的90年代初,剛富起來的那批人開始花天酒地包二奶賭博,可是她爸對她媽卻一如既往。

  簡寧記得小時候她還住在樓房裡,那個時候還沒有商品房,住的是媽媽學校分的房子,一家三口擠在小小的筒子樓裡她也沒覺得多苦。直到簡甯讀小學,他們才搬到了這裡,從買地到修建再到裝修,砸進了簡建國當時接近一半的身家。這是她爸前半生奮鬥的目標,不過只是想要有個自己的家,不用流離失所,不用寄人籬下,不用仰人鼻息。他要像一個男人一樣,為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撐起的一個家,或許這個家並不完美,但是卻是她爸像呵護公主一樣為自己的女兒修建的城堡,或許這個家在當時看來太過奢華,卻是一個男人傾盡所有只為了回報一個女人對他的愛與付出。

  這個家,如今看來,算不上奢華,更談不上精緻,比不上霍家院子的歲月積澱,也比不上現代建築的時尚,但是這才是他們的家。只有在這裡,簡寧還是那個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公主,也只有在這裡,才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忠誠,摯愛,付出的真正歸宿。

  簡甯懂,簡甯的媽媽也懂,但是難得的是霍別然懂,他懂,所以他才會把這房子買回來還特地轉到簡寧的名下,他讓簡甯的媽媽能在這個家裡渡過最後的時光,這是她一生幸福的起點,亦是終點。

  簡甯的媽媽被龐雜的往事牽扯,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言語之間都是回憶,以及這些回憶帶來的幸福。簡甯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母親,當年爸爸自殺,你恨不恨他?這個問題太毒,她不敢問。她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可以讓一個男人只為了不牽扯到妻女毅然決定放棄生命,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可以讓一個女人把自己困在回憶裡直到孤老終生。簡寧無言,在今天之前,她是怕的,或許也是怨的。她從不走近這條巷子,哪怕只是遠遠的看著也不行,可那時候更多的不是情感上承載不了,僅僅是那份被跌落塵埃的自尊讓她沒辦法靠近。

  或許,她真的還不夠,不夠愛,也不懂得愛,所以才那麼偏執和狹隘。她在無數個夜晚被驚醒,那個吊在天花板上的身影,夾裹著恨與怕,怒與惱讓她理智湮滅,從此陷入陰影。卻忘了在那一夜之前,這個男人曾待她如最珍愛的公主,讓她前十六年的時光幸福得像花兒一樣。那樣的愛,深沉而又廣闊,無私而又縱容,從一踏進這個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被回憶裡那包容寵溺的愛所包圍。

  她直到此刻才能與她的母親心意相通,她的媽媽從來沒有恨過她的父親,哪怕只有一瞬,她的媽媽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她的父親,哪怕只有一刻。

  所以,她要回到這裡。在生命最後的時光,她要在回憶裡,要在這隨處都能找到父親痕跡的家裡,歸去。

  霍別然一直在旁邊聽著黃姨的訴說,他知道這僅僅只是她一個的訴說,更是一種託付。她要告訴他,這個家所代表的涵義,是承諾,是包容,是愛,她是在告訴他,你是否能給我的女兒這樣的一個家。

  還在醫院的時候,簡甯的媽媽跟霍別然有過一次談話。

  「小霍,阿姨有個請求。」那個時候簡甯媽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只是她隻字未提,簡寧還以為自己瞞得挺好,「這幾天,你忙裡忙外的,你的心思阿姨看出來了。但是,我們家甯寧受不起。」

  「黃姨,我對甯寧是真心的。」

  「小霍啊,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小時候的那些事兒怎麼能做得了准呢。你現在是什麼身份,甯寧現在是什麼身份,你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你清楚嗎?」

  「黃姨,你說的這些我心裡有數。但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你擔心的那些都不存在。」

  「人說三歲看到老,真是一點都沒錯。阿姨知道你的,從小就是個好孩子,人也善良,我們家甯寧配你,是你委屈了。這些年,甯寧吃了不少苦,都是被我拖累的,可甯寧這性子也被我跟她爸給從小慣壞了,自尊心強,就算受了委屈也從不跟人講。我看著心疼,也沒辦法。小霍,這事你要考慮清楚,如果只是同情,你就幫到這,阿姨記你的情,甯寧也記著你的情。如果不是,你要答應阿姨,不要再讓甯寧吃苦了,好不好?」

  「黃姨,我答應你。」

  「做得到嗎?」

  「做得到。」

  這是一個頻臨末日的母親的託付,也是一種生命的信任,霍別然只覺得沉重,但絕不辜負。他已辜負太多次,這一次,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或許因為心力消耗太巨的原因,簡甯媽媽很早就睡下了。

  簡寧輕輕掩上房間門,霍別然說,「看看你的房間吧,還是原來那一間。」

  簡甯跟著霍別然上了樓,那扇門關著,簡寧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才緩緩推開。

  真的都還在。粉紅色的牆壁,粉紅色的床,粉紅色的紗幔,甚至連牆壁上的那些古惑仔的海報都還在。

  時光倒流,她還是十六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跟身邊這個文靜的少年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玩著那些小孩子的遊戲。

  「霍別然,」簡寧回過頭,深深地看著他,「謝謝。」

  「本來想粉刷一下牆壁,但時間來不及了。看起來有點舊了。」

  「就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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