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拿情深亂了流年 | 上頁 下頁


  這場意料之外的見面,對霍別然來說是一次不小的打擊。她差點認不出他,甚至把他當成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她沒有訝然,沒有唏噓,甚至連怨恨都沒有。就好像在簡寧的生命裡,他霍別然輕飄得沒能留下一絲痕跡,那種完全漠視的態度激怒了他,可是也讓他多少覺得有些絕望。

  簡寧的決絕,他是領教過的。

  在霍別然的印象中,初中三年的時光顯得特別短暫而又快樂,甚至在記憶裡配合著那些片斷出現的音樂都是明快而又讓人愉悅的。是的,那個時候他們多親密,親密到可以彼此分享成長的奧秘。她神神秘秘地把他拖進自己的臥室,攤開初二那本生理衛生課老師要求自習的那幾頁,威逼利誘只是想看看男生的下面跟女生的下面有什麼不同。他甚至還記得她來初潮的時間,那是初二下學期,六月的某一天,她從操場那邊跌跌撞撞地把他從足球場拉出來,興奮地在他耳邊嘀咕,「哈哈哈,我也來那個了!」

  在那之前,她曾經無比羡慕地看著班上的女生書包裡神秘的小麵包,然後像一個小學究一樣在他面前說,「如果老是不來那個,我是不是就不會發育了啊?」真苦惱,那是屬於那個年紀才有的苦惱。那時,他們要好得沒有性別,直到這幫懵懂的孩子逐漸被啟蒙,開始對他們發出噓聲,沖著他們叫嚷,「耍朋友!耍朋友!羞!羞!羞!」這個時候簡寧就會彪悍地還回去,追著其中叫嚷得最凶的某個男生一陣窮追猛打。那個時候的霍別然天真地以為他跟她就會這樣親密無間地長大,就好像他們一起玩過的那些過家家一樣,長大後,他娶了她做妻子,兩個人還是會好一輩子。

  友誼的分水嶺出現在高一那年,那一年學校運動會,簡寧體育成績平平,卻鼓搗著讓他報了1500米,可是等他跑完卻發現簡寧正在跟另外一個男生站在操場的角落裡有說有笑。他以為那種笑應該是他獨有的,而不是隨意對著任何人都可以綻放。當天,他放學的時候沒有等簡寧,甚至在停車棚看見簡寧的那輛自行車時,他神使鬼差地把兩個輪胎的氣門芯兒給抽了。過了沒幾天,簡寧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在課間的時候把他拉出教室,「幹嘛?」他雙手插在校服的褲袋裡,一副很不爽的表情。「你跟景岡關係好嗎?」景岡就是那個在校運會跟簡寧說說笑笑的男生,霍別然說不清楚當時心裡是什麼感覺,口氣衝衝的,「那個四眼雞?」「你今天怎麼回事?吃火藥了?」再遲鈍簡甯也感覺到霍別然的火氣了。

  「沒事我就進去了。」正值青春期的霍別然還沒有來得及學會委婉,甚至還不會如何分辨自己的情緒。

  「你回來。」簡寧一把拉住霍別然的胳膊,霍別然掙脫了,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別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

  「你沒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呢!」霍別然轉身就走了,就是這樣一個賭氣般的轉身,很多事情就偏離了原本該有的軌道。

  接下來,班上的同學開始盛傳景岡跟簡寧是一對的謠言,當然這樣的謠言對於那個年紀的他們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起哄的,接耳朵的,甚至捕風捉影的,班上男女同學的情誼很容易在這樣的流言蜚語中變質。霍別然就是在這樣那樣的碎語裡漸漸跟簡甯變成陌路,當有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景岡如何有才,一個班長一個學習委員真是絕配的時候,他總會冷不丁抽笑幾聲,可又在好事者向他求證他是不是喜歡簡甯時,他又立刻嗤之以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交第一個所謂的女朋友。他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個女生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卻還清楚地記得當他跟簡寧說,「以後不跟你同路了,我要先送她回家。」時,簡寧那錯愕的表情。是的,錯愕,他甚至在這錯愕的表情裡覺出了絲絲快意。

  兩個人真正的決裂是在有一次晚自習,班上有個好事的女生先是把景岡叫了出去,然後又神秘兮兮地把簡寧也叫了出去,原本一直坐在最後排的霍別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同桌一臉賊笑地指了指窗外,「聽說景岡在外面跟簡寧表白。」過不了幾分鐘,他就聽見簡寧在教室外面拍門的聲音,正準備起身去開,那個好事的女生飛快地沖過來,「不要讓她進來。」然後拉著他,飛快地把門反鎖了。霍別然這才發現教室前後門都被鎖上了。「你們在幹嘛?」那女生一臉的亢奮還跟霍別然比了個噓的手勢,「給他們創造機會。」

  其實霍別然是不知道被關在門外的那種感受的,就好像全班的人都在透過窗戶看一個人的笑話,簡寧很明顯生氣了,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大,「開不開?不開我叫老師了!」霍別然從位置上站起來,剛走到門邊,門就被撞開了,迎面就是簡寧盛怒的臉,他永遠都會記得當時的簡寧狠狠地看他的那一眼,他甚至以為那眼眶裡晃動的晶瑩是自己的錯覺。

  晚自習事件,讓簡甯跟景岡的名字成為班上同學茶餘飯後最佳的談資,有人說之前景岡就給簡寧寫過情書,但是簡寧一直沒有答覆,所以跟景岡要好的女生才想出讓景岡在晚自習的時候表白。而在那之後,這已經就不是單純的追求,或者說是青春期男生出於對異性最純粹的好感。被簡寧搞得下不來台後,自尊受挫的男生急於想挽回面子,他站在高中宿舍樓的陽臺上,揚言說如果簡寧不答應他就跳下去,他在黑板上寫著「我喜歡簡寧」然後不准值日生擦黑板,一直到上課鈴響,上課的老師看了眼黑板上的字目光複雜地盯了簡寧一眼。事情鬧大了,就不是班上幾個同學那些尚且沒有惡意的謠言了,霍別然不知道的是甚至還有老師在背後說,「才讀高一就那麼招人,長大了還得了。」

  景岡的家裡是農村的,全村裡唯一一個考上省重點的苗子,村裡公認的秀才,封建的父母自然不會認為這一切是自己孩子的錯。景岡的父母都異口同聲認為自己的孩子老實巴交絕不會有這樣的心思,城市裡的女孩就是小妖精,甚至還當著簡甯父母的面哭哭啼啼地說,「你們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們家孩子配不上你們女兒的,放過我們家孩子吧!」從頭到尾,簡寧都沒有掉一滴淚,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何其辜,不過只是被人喜歡而已,就被纏進這場鬧劇。

  而那時的霍別然在做什麼呢?他冷眼旁觀著這齣戲,他又新交了一個女朋友,是隔壁班的班花,他聽著那些冷嘲熱諷的段子終於不再為簡寧辯解一句,好像那個跟她一起長大的女生真的就如他們口裡說的那樣,驕傲得裝模作樣,成績好家世好所以可以肆意玩弄別人的心意。漸漸地,簡寧就被孤立了。這種孤立不是某個人某句話某個命令,好像慢慢地不跟她說話的人越來越多,不跟她玩的人越來越多,她開始一個人上下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自習,甚至課間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坐在位置上。整個世界與她為敵,但她也倔強地不去和解。而霍別然當時就站在那個與她為敵的世界裡。

  從那之後,整整一個高中,他們都沒有再講過一句話,即使分班之後,隨著這段風波的淡去,簡甯又成了之前人見人愛的簡寧,她微笑著跟同學們相處,就好像那些被孤立的事情從沒有在她身上發生過一樣,可是卻惟獨只有他。簡寧再也沒有跟他講過一句話,兩個人明明就同在一個教室,一起存在于百來米的空間裡,可是她就有本事當他不存在,就好像兩個人分明活在不同的平行空間裡一樣,甚至在不得不打交道的時候,她就好像對著一位陌生人,完全漠視他的存在。他曾經在晚自習之後的校門口等著她一起回家,她也只是騎著車從他身邊一晃而過。他也試圖想找她和解,甚至跟著父母一起到她家做客,可是她都能無動於衷。

  霍別然也會氣惱,沮喪,這一刻想著那就這樣吧,可是下一刻又覺得心有不甘。於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坐在同一間教室裡,明明這麼近,可是卻那麼遠。他要偷偷潛進班主任的辦公室,才能知道簡寧填的高考志願,他要從自己父母那裡才得知原來她家出了那麼一大檔事。他總是偷偷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眼神裡有憐惜有同情還有青春的熱望,卻又在視線交錯的時候換上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裝作不在意地從她身邊走過去。心高氣傲的少年並不知道在這些被他一筆帶過的事情會對尚在青春期的女孩留下什麼樣的陰影。他只是知道,一直到他跟她考入同一所大學,坐在同一列火車上,他看著她恬靜中帶著倔強的睡顏,神使鬼差地就湊了上去,可是那個緘默已久的少女突然睜開眼,開口對他說兩年以來的第一句話,「霍別然,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她被歲月過早地催熟,還不來及綻放,就杜絕了所有盛開的機會。又像一隻倔強的刺蝟,那分聰慧就成了尖銳的利器,傷人又傷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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