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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外國電影裡切腕的鏡頭,在她印象中都是躺在浴缸裡切,可能是導演追求的一種性感和美感,因為那樣的話,切腕的人就會赤身裸體,銀幕上就不會血流遍地,而是流在浴缸裡,放開塞子就可以沖得乾乾淨淨。這樣的電影給她的印象就是切腕天經地義就應該在浴缸裡切,如果家裡沒浴缸,還切什麼切?所以她的小說裡面就不寫切腕,而寫服食安眠藥。實際上,服食安眠藥的死亡場面是什麼樣,她也不知道,所以她重點寫服藥前的內心掙扎,服藥之後的情節就稀裡糊塗一帶而過。

  在現實生活中,她還從來沒見過死亡,甚至連葬禮都沒參加過。從她記事起,她家還沒什麼人死過。她所見過的唯一的真實的流血場面就是她自己的PERIOD和她初夜時血染的那一點風采。

  聽說女人不象男人那樣怕血,因為她們月月見到流血事件。如果這樣說有道理的話,那艾米更不怕血,因為她月月見到較大的流血事件,她聽別人說,那都是「廢血」,流掉了才好,不流就不對了。初夜的血也只是使她感到欣慰,又是「不流就不對」的那種。她覺得那天Allan看到床單上的血跡時,比她還害怕,問了她很多次疼不疼,要不要上醫院。後來他幫她用洗衣機洗那條床單,她還有點捨不得,想留下來做個紀念。

  所以那個上午發生的事,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她的大腦把現實中的、電影中的、小說中的、想像中的東西全混在一起,感覺很模糊,不真實,象一個夢,但還算不上惡夢,而是一個沒有邏輯、沒有道理、雜亂無章的夢,沒有頭緒,東扯西拉,沒有完整的情節,都是一些片斷,好像連「意識流」都算不上,即使有意識,也沒形成「流」,充其量是個「意識泥坑」。

  她的兩條腿好像自動地把她帶到了街上,但她沒有馬上伸出手來叫出租,而是茫然地站在街邊,好像是因為沒錢打的,又好像是在等Allan,她老覺得過一會Allan就會氣喘吁吁地從街道拐角處跑過來,說:「對不起,他們叫我去問幾句話,我這裡有錢,我們打的回去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街邊站了多久,後來有一輛計程車自動地停在她身邊,司機問她要到哪去,她才坐了進去,報了自家的地址。她還記得那個司機問了一句:「J大的呀?校門讓不讓車進去呀?」

  「大門不讓進,旁門可以。」

  她記得自己還能很狡猾地算計,現在不要告訴司機我沒錢,不然他會在半路上把我趕下車的,我要等到他把我送到了我再告訴他。司機把她送到樓下了,她才告訴司機她沒帶錢,讓他在下面等,她會上去拿錢。但司機跟著她上了樓,她很聰明地叫司機就在外面等,她進去拿了錢付給了他。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她才想,我怎麼跑回家來了?Allan呢?但她又想起是Allan叫她回家的,因為他被別人推進那輛車之前對她喊的是:「快回去吧,DONTTELL YOUR PARENTS!」所以她想,我回來是對的,Allan肯定會到這裡來找我。

  她吃了一點東西,又吐掉了,她不敢再吃,因為吐了幾次,她覺得她的食道肯定是被吐的食物劃傷了,很痛,從喉嚨到胃裡,長長的一道線,都很痛。她和衣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傍晚的時候,她才醒來,頭很痛很痛,上午發生的事好像已經很遙遠了一樣。她想呆會Allan來了,我一定要對他撒個嬌,說我頭好痛,他肯定會端一杯冷水來,為我按摩。

  她走到窗前去等他,看著樓下那條路,覺得Allan很快就會出現在她樓下。她一直那樣等著,很多次都覺得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了,但跑過去開了門,外面卻沒有人。她有時覺得Allan是在逗她,可能躲在樓梯轉角處,但她跑去查看了,他不在那裡。

  她想他怎麼還沒有來呢?今天是星期六,公安局派出所什麼的會上班嗎?即使上班現在也該下班了,不是早就該把他放出來了嗎?她跑到校門那裡,去看他的自行車在不在。她看到他的自行車和她自己的自行車都孤零零地停在那裡,她想了想,決定把自己的車推回去,那樣Allan來的時候就知道她已經回家了。

  後來她沒再出去,怕他來的時候她不在,他進不了門。她在視窗一直守到十二點,然後轉移到門邊去等。她想,我就坐在這裡等,他敲門我肯定能聽見。她坐在門邊的地上,裹著一床被子,靠在門上等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到自己很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有一種很孤獨的感覺,她流了一會淚,慢慢地睡著了。

  她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想,是不是我睡得太死,Allan敲了門我沒聽見,他回他寢室去了?她知道他今天是不能住在Jane那裡了的,因為那裡那麼骯髒,那麼腥臭,誰還敢住那裡?雖然她聽到有人說Jane肯定活不了了,但那只是圍觀者的猜測,Jane的媽媽說了Jane在醫院裡,並沒說Jane死了,員警也沒說Jane死了。然後她突然意識到,Allan可能也在醫院裡,在陪Jane。

  她開始生氣,覺得自己很傻,怎麼這麼久才意識到這一點呢?那輛車可能就是把Allan載到醫院去的。Jane認識公安局的人,叫輛警車接一下Allan是完全有可能的。是不是Allan怕她吃醋,才串通了Jane安排這麼一個場面的?她越想越覺得象,開始他不想讓她跟去,到了門前他又不讓她進去,最後還搞個什麼警車把他帶走,那樣他就MAKESURE她不會跟去了。

  這樣一想,就覺得那個用來打他的黑棍子很像是根橡皮棍子。她想像Allan一坐進那輛車,就對身邊那些幫忙的人說:「好險!總算把她擺脫了。過兩天請你們上餐館搓一頓啊。」

  她突然覺得她心裡很煩,比上次聽到別人說Allan在CHASINGSKIRTS的時候還煩。她想,一定是Jane在家裡生孩子了,不是有人說是難產嗎?聽說生孩子會流很多血,可是上次見到Jane時她的肚子一點也不大呀。

  她想起聽別人講過,說有個女孩懷了孕,不想讓人知道,把肚子捆得緊緊的,結果一直到生都沒人看出來。還聽別人講過,說有個中學生懷了孕,自己都不知道,結果去上廁所的時候,蹲下一使勁,一個小孩就掉到廁所裡去了。

  肯定是Jane生了孩子了,不然怎麼有那麼多人圍著看?那麼Allan一直就跟Jane有那種關係?多久了?在我之前還是之後?之前之後重要嗎?重要的是Jane懷了孕而我沒有懷。Allan現在肯定是在Jane的病床邊忙前忙後,驕傲地說:「如果你們兩個都哭起來,我抱誰好呢?」

  她看了一下鐘,半夜三點多了,她也不管那麼多,抓起電話就往Jane家打,她要問問Jane在哪個醫院,她要去那個醫院找Allan。但Jane家沒人接電話,她怏怏地放下電話,想了想,又飛快地穿上外衣,連襪子都沒穿,就跑到樓下,把自己的自行車推出來,騎到校門,把車鎖在Allan的車旁邊,走到校門外叫出租。

  她跑了幾家醫院,跑到急症室去問別人有沒有一個叫簡惠的在這裡住院。急症室的人告訴她,你要找住院的人就到住院部去問,她又跑到住院部,問別人昨天或者今天有沒有送來一個叫簡惠的病人,別人說那你應該到急症室去問。她就被他們這樣支來支去,覺得他們都串通好了,幫著Jane和Allan瞞她。她一直跑到早上六點多了才回家,全身骨頭象散了架一樣,就和衣躺在床上,進入了一種無思無想無淚無痛的麻木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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