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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梁鐘鳴寂然無語。她的安慰於他而言並無實際效用,可他還是被感染了,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騰,且越攪越亂。

  靜默中,伊楠試探著,輕輕抓住他的手,然後用力握住。她的掌心滾燙,一波波暖流順著他的手腕直達心臟。梁鐘鳴的心頭驀地翻過一個波浪,濕熱的潮水溢出堤岸,濺得到處都是。

  他的世界永遠都是由理性和邏輯堆砌起來的,他習慣了做各種各樣的判斷題,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是否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對她的一腔熱情毫無免疫力?!

  有時,他會覺得伊楠在自己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她青澀的表白,她望著自己時眼裡不加掩飾的熱切……這些都會令他心驚肉跳——那些於他而言本該掩藏起來的東西,為何到了她那裡會被如此大膽、直接地表達出來呢?!

  然而,沉澱下來的是什麼呢?除了被惦念的喜悅和溫暖,他又何嘗沒有過一絲羡慕?是的,他羡慕她的張揚和坦率,她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像自己,遇到任何事情的本能反應總是先隱去真實的情感,然後在理性的引導下做出自認為合乎邏輯的選擇。

  他突然惶懼起來,仿佛迷失了方向。他不能任由這種局面發展下去!

  他觸電似的把手抽回去,不容自己猶豫,直接開口道:「伊楠,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伊楠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安慰他,突然聽到他沙啞含混的嗓音,不覺仰起臉,疑惑地看向他。然而,他的表情不是悲傷,而是閃爍不定。

  身後傳來悶悶的摩托車轟鳴聲,像蓄勢待發的狂獸,蠢蠢欲動。

  他的眼光還凝在她的臉上,可自己的臉龐卻是扭曲的,似乎他正在做著的不是澄清一個逐步走向混亂的事實,而是在親手毀掉一件心愛之物。

  「你怎麼了?」伊楠從沒見他有過這種痛苦的神色,一時也手足無措起來。

  摩托車的聲音越來越近,迫使她轉過臉去看。一道刺眼的強光晃得她驟然間閉上了眼睛,再睜開雙眸時,耳朵裡的轟鳴聲已越發大了。

  伊楠心裡突然一沉,有不好的預感,因為那車竟像電影裡武者斬出的劍,瞬間就要來到眼前了!

  電光石火之間,她的嗓子眼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目光驚慌失措地掠過梁鐘鳴,他卻還在自己的思緒裡掙扎,表情痛楚而糾結……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將湧到嘴邊的警告喊出來,那車已經不偏不倚地朝梁鐘鳴呼嘯而去……

  伊楠的心在刹那間被抽空了,冰涼的感覺從腳底嗖地就躥了上來!她想都沒想,抬起手肘就將梁鐘鳴奮力向外推去!

  驚愕的梁鐘鳴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腳步踉蹌著連連朝側方向退去,最終一個趔趄,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可他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眼裡的驚異迅速被恐怖替代。他倉皇而吃力地爬起來,瘋了一般朝伊楠沖去!

  幾乎在他跌下去的同時,摩托車的車把帶上了還沒來得及閃開的伊楠。巨大的衝擊力之下,她像一個被抽動的陀螺那樣轉著圈跌了出去,最後頭重腳輕地栽向綠化帶的邊緣……

  稀稀拉拉的行人在最初的目瞪口呆之後終於清醒了過來,路上一片譁然。在喧囂中,摩托車車主趁勢逃遁,很快消失在街角。

  伊楠在昏過去前的那一刻聽到梁鐘鳴在吼自己的名字,不禁感到慶倖,因為他安然無恙。可是這放鬆的心緒尚未散開,腦後尖銳的刺痛就將她整個兒俘虜了。「該死!」她在心裡嘟囔了一句。只是這一句之後,她眼前便開始發黑,腦子裡像有熊熊火焰,世界就此顛倒混亂,然而喧囂過後,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

  醒來時,率先看到的依舊是那茫茫一片的白,伊楠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那不過是單調的天花板而已,不是夢裡令她絕望的無垠蒼白。

  她試著轉頭。也許是因為驟然醒來,眼睛有點兒模糊,她定了下神,才看清掛在頭頂的點滴瓶,塑膠管通往她的左手,液體正一滴一滴地緩慢滲進她的體內。她掙扎著試圖爬起來,才動了一下,周身立刻很痛,簡直動彈不得,腦子裡更是嗡嗡作響,像置身於一口剛被敲過的鐘內,餘音不斷。

  她緊皺眉頭,輕籲一口氣,旁邊立刻有人回應她,「你醒了?」沙啞的嗓音裡含著一絲驚喜。

  她的視野中很快出現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眼間溢滿焦灼,卻還強露笑意。這張臉比任何鎮靜劑都能令她安心,她對著他足足盯了十秒,才舔一舔乾燥的嘴唇,道:「我渴,大叔,能給我倒點兒水喝嗎?」

  梁鐘鳴怔怔地望著她,忽然笑了起來,而這一次,卻不再是那種勉強的笑容。

  主治醫生和護士相繼趕來,給她做了幾項必要的檢查,都松了口氣,「醒過來就好,沒什麼大礙,但是肯定要好好休養一陣才行。」

  梁鐘鳴送醫生到門外,又竊竊私語了一番才折身回來。

  伊楠被折騰得徹底醒了,腦袋在枕頭上轉動著,也不似剛才那般暈眩,也許是之前睡得太多了。

  她盯著梁鐘鳴,問:「你們在偷偷說什麼呢?不會是我得了絕症,想瞞著我吧?」

  他低斥道:「你胡說什麼?」

  她發現他嚴厲起來也挺能唬住人的,心裡卻不害怕,反而感到溫暖,因為他的在意。抿了抿嘴,她嬉笑道:「不好意思,我韓劇看多了。」

  他有點兒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去給她倒水。

  伊楠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只覺得像在夢境裡似的。慢慢地,她回憶起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便越發覺得像在做夢。

  他端著玻璃杯過來,小心地扶她起來給她喂水。儘管動作輕柔,還是觸碰到了她疼痛的地方,她不覺低哼了一聲,他立刻很緊張地問:「還疼嗎?」

  伊楠半偎在他胸前,頭頂正好抵在他的下頜上,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心裡立刻被異樣的情緒所漲滿。她咧嘴笑了笑,很違心地搖頭,「不疼了。」

  這一笑,就覺得腦門上緊繃繃的,她探手摸了摸,原來綁了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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