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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梁鐘鳴被她趕到了走廊上,有些無奈。雖然不放心,但他確實沒有時間再糾纏,只得道:「那你記得每天要給我打電話,讓我知道你在哪裡。」

  「知道了,你真囉唆,快去吧!」伊楠擠出最後一絲笑容來,看著梁鐘鳴無奈而又不舍地轉身,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關上門,這才把臉拉下來,慢慢地走到床邊,一頭紮了下去。

  到了重症監護室的門口,梁鐘鳴一眼就看到了早已守候在那裡的馮奕。他腳步加快,踉蹌著跑了過去。

  素白的被子下麵躺著蒼老而瘦削的父親,他雙目緊閉,一臉悲苦之色,與往常無異。梁鐘鳴緊蹙眉頭,心裡異樣地哀慟。

  「見過肖醫生了?」馮奕在一旁輕輕問道。

  梁鐘鳴點點頭,馮奕遂不言語了,想必肖醫生把該說的都說了,那些殘酷的話他無須再轉述一遍。

  在父親的床前靜靜佇立了片刻,梁鐘鳴才問:「許董跟志遠呢?什麼時候會來?」

  馮奕猶豫著,吞吞吐吐地說:「昨晚上一得到消息我就通知老鄭了……」

  梁鐘鳴見他遲遲不往下說,銳利的眸子掃向他。馮奕乾咳兩聲,才又繼續道:「老鄭的意思是,許董沒說要來,至於二公子……」

  梁鐘鳴一聽說母親不來,雙拳立刻握緊,沉聲喝問道:「志遠呢?」

  「……許董……不讓他來……說怕刺激他……」儘管說得低而輕,馮奕的語氣裡也難掩憤慨。

  梁鐘鳴渾身顫抖起來,咬著牙低聲道:「她就這麼恨他?他都快死了,她就……」他痛苦得說不下去了。

  床上的病人稍稍有些響動,馮奕一驚,及時制止了梁鐘鳴的話,又按鈴喚來了護士。病人的病情並沒有什麼進展,只是呼吸出現輕微的波動。

  馮奕領著梁鐘鳴來到醫院外的草坪上,這裡其實是個療養院,環境很好。兩人在露天長凳上坐下,各自燃起一根煙,就像多年前遇到困境時那樣,默默地抽著,以平復心緒。

  許久,梁鐘鳴才恢復了平靜,悶聲道:「你想辦法,把志遠接出來。」

  馮奕很為難,「這恐怕……你知道許董對他看得很嚴的。」

  梁鐘鳴斬釘截鐵地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一定要讓志遠回來!」他垂下頭,神情重又陷入了陰霾,「他畢竟是爸爸的親生兒子,難道連死都不能見上一面?」

  馮奕臉色凝重,思慮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咬著牙回答:「好!」

  梁鐘鳴抬頭望著前方,眼裡漸漸地堆積起仇恨。坐在他身旁的馮奕沒有漏過他神色變幻的一絲一毫,心中不禁欣喜,因為他知道梁鐘鳴終於被激怒了。

  一整天,父親的狀況都不穩定,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醒著的時候,他會吃力地拽住梁鐘鳴的手問志遠的下落。

  梁鐘鳴心裡難過,只能反復安慰他,告訴他志遠很快就會過來。

  老人的眼睛偶爾帶著期待飄向門口,梁鐘鳴讀出了另一種含義——父親還在等她來,等那個不近情理、狠心的女人。

  他的心一陣陣抽痛,可是他無法告訴父親,讓他別等了,因為她永遠也不會來了。

  月明星稀的晚上,伊楠獨自蜷在床上出神。她在家裡待了足足兩個星期了。

  梁鐘鳴離開後,她沒在那個小鎮多加逗留就直接回了家。奶奶一見到她就心疼地直嚷:「哎呀,小楠,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伊楠的眼淚差點兒就要掉下來了,張開手臂緊緊抱住奶奶,在她肩頭嗚咽著喊了聲「奶奶」。

  她像一隻飛倦了的小鳥,如此渴望親人的懷抱。

  伊楠沒敢把辭職的事告訴爺爺奶奶,只推說專門請了假回來看他們的。「失業」對他們這樣年紀的人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意味著丟了飯碗,她不想讓他們再為自己的事操心。

  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三口又團圓在那張老舊的飯桌前,這樣的情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爺爺的身體卻是大不如從前,走幾步路都透著吃力。伊楠很擔心他,幾次三番地盤問吃藥和就醫的情況,又勸他少操心農活。爺爺聽了不以為然,笑著道:「人老了,就更應該多動動,否則全身都會不得勁兒。你呀,就別老盯著我了,倒是你奶奶,前陣子老嚷著肚子痛,讓她去檢查又不肯。我跟她說別老吃隔夜的飯菜,她就是不聽。」

  奶奶在旁邊聽了,不免要跟爺爺爭上幾句,「都老頭子了,還愛嚼舌根。」又對緊張的伊楠道,「我好得很,你別聽他胡說,你還是勸他把煙戒了吧。」

  「哈哈,戒煙?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樂子啊?我可不幹!」

  伊楠聽著兩個老人唇槍舍劍、你來我往,臉上卻都笑嘻嘻的,沒有一絲煙火味兒,不免想到那句「少年夫妻老來伴」,鬱鬱寡歡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那天晚上,伊楠記起梁鐘鳴走之前的囑咐,思前想後,還是撥了他的電話,想告訴他自己到家了。

  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聽,她有些失望,然而也沒有再打。

  鄉間的生活雖然平淡,卻如涓涓細流般過得也快。這裡有太多熟悉的印記,讓她覺得安心,一顆躁動的心逐漸平復,不再那麼計較得失了。也許正因為有了一定的距離才能夠看得清楚吧!

  梁鐘鳴給她來過一次電話,在她回家後的第三天。

  雖然他語氣柔和,伊楠仍能感覺出來他心情很差,聲音聽上去極為嘶啞,仿佛幾天沒睡好覺了。也沒有多餘的話,他只是問了問她的狀況,聽說她已經在家裡,遂放下心來。他沒有告訴伊楠匆匆離去的原因,她也沒問。她再愛他,也深知自己不該涉入他的生活。她跟他,就像水面上兩個獨立而成的波紋,泛起的一圈圈漣漪最終碰撞上了,但中心的兩個點卻永遠也不會交融。

  他說過,他只是陪她走一段。他對待她的每一步都是溫婉漸進又隱忍克制的,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他好,於是對他的那份感情就越難割捨,仿佛繞進了一個死局。

  她對著夜空悵然歎了口氣,看了看桌上的手機,拾起來,猶豫著,心裡有某種渴望,想聽聽他的聲音,號撥了一半,還是按捺住了。他也許在應酬,也許在家裡,一定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

  伊楠想了想,轉而給他發了條短信,寥寥數語,無非是幾句平常的問候。只有她自己清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心裡直接飛出來的一樣。

  同一片星空下,梁鐘鳴在園子裡抽完一支煙,正準備回屋,褲兜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掏出來,按了幾下按鈕,然後讀到了那條短信。

  他長久地對著那行字出神,沒有多少表情,但眼神漸趨溫柔。

  他進了屋,只見偌大的客廳裡,景玲仍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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