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那邊是海 | 上頁 下頁
三四


  她有些擔心地在他身後問:「會不會被交警發現了攔下來?那樣會很糗的。」

  他沒回頭,大聲道:「放心,我知道小路,很安全的。」

  中小城市就是這點好,交通沒有大城市那樣擁堵且管得不嚴。兩個人在城市的各條小巷裡穿梭,仿佛要將這座有著南風古韻的城市裡所深藏的底蘊都挖掘出來。

  電動車的速度並不快,但因為開得順暢,所以依然有風從耳畔呼嘯而過。

  當穿過一條老舊的古巷,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坦途時,他們才發現已經到了郊外。

  伊楠有些忘形,大聲叫道:「我忽然想起了《天龍八部》裡的喬峰,我的理想跟他一樣,去塞外放牧——可惜永遠也實現不了!」

  孟紹宇回頭朝她嚷道:「這有什麼難的?將來我帶你去新西蘭,租一大片農場,養一大群牛羊,天天讓你趕著它們去吃草,保管累死你!」

  兩人同時放聲大笑,開心得簡直像回到了孩提時代。

  伊楠在車後仰起臉來。深秋的晴天,碧空湛藍如洗,她閉上眼睛,任微風拂過臉龐。她感覺自己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上揚著,飄起來,再飄起來……

  她的腦海裡忽然湧起了疑問:上一次自己笑得如此暢快究竟是在幾時?

  雲璽這一陣又走掉了不少員工。酒店要被收購的傳聞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後,又在內部廣為流傳,只是版本改了數次,而官方始終沒人對此做任何正面回應。

  大家就在這樣不穩定的狀態下忐忑地過著日子,能謀到更好出路的,自然也都往高處走了。

  伊楠站在初冬的風裡,無動於衷地聽著母親的抱怨。她同母異父的弟弟小軍不肯好好上學,整天溜到網吧去打遊戲,因此被學校開除了。

  「當初要不是沒辦法,我怎麼會拋下你嫁到那種人家去?上樑不正下樑歪,沒有一個爭氣讀書的料兒,遲早我得被他們活活氣死。」母親怨憤地數落著,似乎還哭了,「小軍要是有你一半出息,我真的死也閉眼了。」

  伊楠忍不住打斷她,「媽媽你別這樣,多跟小軍聊聊,他慢慢會懂事的。」

  伊楠說的話其實也很無聊,可是母親就是願意聽,她希望得到伊楠的寬慰,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她對伊楠的愧疚。

  「還有,你別老在周伯伯面前說以前的那些事,他會難過的。」

  「哎,我聽著呢!小楠……你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吧?媽媽……想你了。」

  她心裡動了動,低聲答覆道:「知道了,媽。」

  她是該回去一趟了,自從料理完爺爺的後事,她就一直沒回去過。爺爺的墳上,是不是長草了?

  站在電梯裡,她卻頻繁走神,也不知道腦子裡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這陣子,伊楠的狀態總是不好,兼之入冬後酒店的生意越發慘澹,於是她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頻繁地加班了,就聽從晶晶的勸說,能早走則早走。當然,每天離崗前,職責範圍內的巡視是不能不履行的,她始終是個責任心很強的員工,哪怕沒人監督也一樣。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她走出電梯,卻發現四周有些眼生,原來自己是進了貴賓層,顯然剛才按錯了樓層,這裡不是她管轄的範圍。

  搖搖頭,她轉身重回電梯,餘光卻掃到斜對面的電梯門緩緩開了,幾個身著黑色西服的男子魚貫而出。大約又是什麼VIP客人,她思量著,站定,伸手按了要去的樓層。

  緩緩閉合中的電梯門,總讓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天方夜譚》,似乎喻示著什麼,芝麻開門,芝麻關門……

  她的目光透過漸漸縮小的縫隙,無意中瞥見了門外正在經過的那群人,三三兩兩地走進視野,又迅速沒去。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她卻捕捉到了某個穿黑色西裝男人的細節,臂彎裡搭著一件同色系的風衣,頭髮微長,堅毅的臉部輪廓,筆挺的鼻樑,唇邊有一個小小的弧度,然而那絕不是微笑。不用看臉的正面,伊楠也能想像得出他臉上的漠然,像封存了數千年的冰川,冷硬而無色彩。

  可是,伊楠知道,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那片荒漠會呈現怎樣迷人的景致,仿佛風輕拂過草原,一切都煥發神采。

  只有那麼一瞬,時間卻就此定格……

  伊楠突然渾身一顫,仿佛剛剛從睡夢中醒來。她不管不顧地撲上前去,然而門早已關閉了,她無法掰開。她伸出手狂按剛才的那個樓層,可是電梯不聽使喚,我行我素地向下滑去……

  她像一隻絕望的困獸在狹窄的電梯間裡掙扎著,看不到鏡子裡自己瘋狂的臉……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返回貴賓層的。然而,當門再度被拉開,她瘋了一般沖出來,卻不知道該去哪裡尋找。

  茫然四顧,周圍沒有一個人影,走廊上的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她仿佛從現實步入了夢境,卻找不到回去的路。

  伊楠一口氣奔回辦公室,飛速打開電腦,進入酒店的客人資訊系統。她劈裡啪啦地敲擊鍵盤,手指微顫,終於將那三個字準確地輸入電腦。她瞪視著螢幕,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唯恐漏掉了什麼。

  然而,片刻之間,她就頹喪地倒在椅背上,因為系統提示:查無此人。

  她該怎麼解釋剛剛看到的?

  她再一次看到了他。這一次,她根本沒有喝醉,難道疲勞也能產生幻覺?還是,他在她心裡,從未真正遠去?

  離開之後,伊楠狠了狠心,把與梁鐘鳴有關的一切都銷毀了。她沒有辦法不這麼做,唯有如此,才能忘得徹底,斷得乾淨。

  可是,他的一個手機號碼卻始終刻在她的心上,那不是撕或者燒就摧毀得了的。她知道,只要稍稍撥動心弦,那串熟悉的號碼就會流暢地躍入大腦,怎麼也忘不掉,仿佛是用刀刻在了心上似的。

  他說他會永遠為她保留那個號碼,即使這輩子她不再打給他。那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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