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六四


  母親的眼淚讓他冷靜下來,抹了把臉,他率先轉過身去。走出三五步,他才回過頭,擲地有聲地說:「要我跟紫末離婚,除非我死!」

  大門關緊,童仕昭仿佛才回神,寬闊的背影透出難以言說的蒼涼。

  林艾馨只猶豫了一下,就趨步跟了上,即使知道可能會自討沒趣,卻仍上前攙扶住他。

  童仕昭看了看他,默默轉過臉去。

  「咱們回家不,別再管兒女的事了,行不?她哀求說。童仕昭不答。

  「自輝都成家了,我們還能干涉他多久呢?」她歎息,繼續說,「這兩個孩子對我們也不是不孝順,你還指望什麼?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早不是我們這代人可以理解了的。咱們回家,跟院子裡的老頭們打打麻將,喝喝茶,有空了來看看他們,過得好,我們回家接著打牌;過得不好,我們想辦法幫幫他們,天底下的父母都希望兒女幸福,哪有希望兒子落得妻離子散的呢?」

  童一徑沉默,蒼老的面孔看不出一絲內心的想法來。

  「我知道,你是難過自輝不肯對你服軟。可你要什麼,他跪下來跟你認錯?你的個性我還不瞭解,他下跪,你就真會原諒他,原諒紫末嗎?」林艾馨看他板起的臉孔有一絲動容,再接再厲道,「自輝從小就跟你不親近,你不是沒責任的,小時候就不說了,但孩子長這麼大了,難道你還不能尊重他一點半點兒?打紫末本來就是你的不對,我早說了,人家的孩子歸人家教養,他們犯了天大的錯,你只能打罵自家的孩子。這次,我看紫末他媽也沒找上來,大概是那孩子明事理,沒回去張揚開來,沖著這點,你也該原諒了。」

  童仕昭仍然不語,她輕推了他一把,見童仕昭終於轉過臉來,目光裡有些挫敗和無奈。他懂那目光的意義,那是一個老人終於承認兒女不再是羽翼下的雛鳥,儘管從前曾無數次地狠心將他從高處掀落,教他在跌落的過程中學會飛,然而,待他真正張開羽翼後,終生都將不會再回到父母的羽翼下。

  只有倦鳥才會歸巢。

  自輝不再需要他們這對父母,不再唯父母的命是從,他是個成年人,如他一樣,是個父親。

  「回吧。」他說,「眼不見為淨,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林艾馨知道這是氣話,於是只笑笑說,「回了好,老張老李他們總缺一角,肯定想我們想得緊。過半年啊,我們再來,到時你再看,自輝他們只有對我們更孝順的。」

  童仕昭不屑的冷哼一聲,但到底沒再說什麼。而負氣摔門而去的自輝,一路開著車,一面自省。他心裡清楚,這件事錯的最多的就是自己,若當初告訴父母,即使他們不同意,他再擅自和紫末結婚,總不會是自己做錯了;那樣一來,至少能避免這一場衝突。可那時年輕,自負到以為採取了對大家都好的方式。當時只害怕父母知道實情會對紫末不好,而今,卻讓她受到了更大的傷害。

  唉,紫末,她最無辜,被自己拖下水,最後也是她替自己受了懲罰。到底都是他的錯,只能在往後多多彌補紫末,而父母那邊,下班後再跟他們倒個歉好了。

  想著,腳下催緊油門,只盼著早點到公司,處理完事情可以早點回家跟父母道歉,去醫院探望紫末。

  醫院病房裡,江紫末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整天,下午方才睜開眼睛,高燒已退,頓覺得渾身舒爽。童童趴在她的腳邊翻漫畫書,見她醒過來。便朝外面喊,「外婆,媽媽睡醒了。」

  江美韻和醫生一起進了病房,江紫末目瞪口呆地看著醫生,是她上次住院時的主治醫師,那張冰塊臉簡直是太熟悉了。

  「歡迎你回來。」他眼裡有淡淡的笑容,卻好像是在對著一隻小白鼠微笑。

  江紫末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你不是外科嗎?還治感冒?」

  「恰巧遇到令堂,就過來探望,」他說,「你的記憶恢復了嗎?」

  「沒有」江紫末斬釘截鐵的應道,用膝蓋想也知道,他是來看看自己有沒有轉變成神經病的。她可沒忘記當初住院時,他一天往病房跑三趟,恨不能把她的腦袋切下來天天掃描。

  醫生沒有露出失望,丟給一個藥瓶,「每天搽三次,不出兩天就能消腫。」

  江紫末接過,擰開瓶蓋,散發出一股濃郁的中草藥香味,老實不客氣地摳出一點抹到臉上,笑眯眯的道謝。

  醫生擺擺手,狀似自責道,」早該預料到你用得著。『「你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你老公要離婚,你抱大腿,結果還是被打進醫院了。你這樣的病人,我治療過很多哦,可是女人都不吭聲的,真奇怪不是?」

  江紫末臉上的笑容不復見,眯眼磨牙道:「我老公才捨不得打我呢。」

  「是啊,爸爸才不會打媽媽呢。」童童直起身,小手叉住腰,瞪著醫生叔叔。

  「那是被誰打的?」問話的卻是江美韻。

  江紫末一怔,鬱悶地盯著那個總是愛猜測劇情的醫生,他這麼會惹禍,沒被家屬打成豬頭真是奇跡。

  「沒有誰打我,昨天雨大路滑,不小心跌倒了,臉著了地——」

  「可是沒有蹭破皮啊,分明是被打的嘛——」醫生了聲,揪著眼淚汪汪的童童,往門邊靠了靠,「那……我回病房了,你好好養病。」

  所以說他討厭小孩嘛,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揪,立刻就會覺得自己無比汙。

  病床前又剩下一老一少,都詢問地看著江紫末,她縮了縮脖子,「真的沒有誰打我啦。」老媽顯然是不信,她悶悶地躺下去,拽過被子想裝睡。

  江美韻卻一把拉起她來,粥送到她嘴邊,先吃點東西。「只好又坐起來,接過熱粥,一勺一勺的喝著,聽到江美韻問,「是不是他們知道了,我就覺得奇怪,好好的,你們怎麼住回來了。當初我就死不同意自輝的主意,我是鬼迷心竅了才被說服——」她心裡又疼又氣,「我跟你說拿掉就——」目光瞅到童童,自知失言,又自打了一個嘴巴,背著紫末坐在床邊生悶氣。

  半響,病房裡都寂靜無聲,江美韻轉過臉,見江紫末捧著保濕飯盒,低垂著臉,眼淚一滴滴地落進飯盒裡。

  她歎息了一聲,伸手把童童抱到面前來,摸著他軟軟的頭髮,「現在看來,為了這孩子受多少委屈都值得,我就伏低做小一次,去跟他們賠禮道歉,有脾氣也沖我來,再對你動手,看我不跟他們拼命。」

  童童眨著一雙大眼睛,不解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還是不明白什麼情況,便問江美韻,「外婆,到底是誰打了媽媽?」

  「她自己跌的。」江美韻斷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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