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五四


  最後一個她一直不敢正視的事實,她以前愛過那個人。

  記憶不會遺失,只是暫時被丟到一個找不著的角落裡,就像失手放丟的東西,怎麼找也找不到,某一天,它又毫無預警地出現了。

  她不要再想下去!不能再想!紫末痛苦地抱住頭,並不是每樣東西都是自己想找回的。例如危險的火種,例如破裂的水管,例如傷害你的愛人,例如背叛你的朋友,例如……一切會給平靜的生活帶來災難的東西。

  「媽媽!」

  一個聲音喚回了她的理智,仿佛是誰摁住了消音,鬧嚷嚷的喧嘩嘎然而止——她抬起蒼白的臉,看到童童緊抓著她的衣袖,而藏在袖子裡的她的手,一直在顫抖。

  「我們回家。」童童說,充滿敵意地瞪了琳琅一眼,他不知道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媽媽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憐,他心疼。小手牽住媽媽的大手,他又堅決地重複,「媽媽,我們回家。」

  江紫末很難過很難過,眼淚在毫無防備時猝然滾落。

  她怎麼可以脆弱到讓兒子為她擔心?使足勁拉長袖子,遮住仍在微微發抖的手,努力地擠出笑按撫兒子,「媽媽沒事,我們坐一會兒就回家。」

  然後抬起睫毛,平靜的目光望進琳琅的眼裡,「也許我以前做錯過事,也許我傷害過你,但我虧欠得最多的童童和自輝,連他們都原諒了我,那麼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越俎代庖,借此來懲罰我。」

  Chapter 40

  琳琅把一切看進眼裡,忽然之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壞心眼到這種地步,她覺得自己可笑可鄙的同時,積鬱在胸七年的怒意和怨恨終於得以迸發。

  的確,看起來她很壞心,而紫末很可憐,被強勢無理的她欺負得眼圈發紅,淚水滑落。但是,一家三口團團圓圓的是他們,兒子維護母親,母親為兒子故作堅強,多感人呐!反觀她呢?一個冰冷的家,重事業甚于感情的丈夫,如果不選擇離婚,他們一輩子都將相互折磨下去。

  誰又知道,誰又在乎?多少年,她都在遺憾和痛苦中度過。

  童自輝那時說的話,她一字未忘,也忘不了,七年來,一直敲擊著她的耳膜。

  「紫末若沒有懷那個孩子,准揚也還在,我們也許能在一起,我會照顧你一生。但是現在,我說再多也無用,謝謝你陪我的這段時光,對不起!」

  只因沒有那個如果,她就得離開,就得滾遠一點。

  此後,她與她第一個愛上的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沒有人知道她這些年的心酸,沒有人體貼過她的痛苦,在他們的心裡,她就如同消失在這地球上,他們沒有試圖找她,他們沒有關心惦記她,繼續過著他們幸福的生活,紫末甚至可以失憶,完全如一個陌生人般與自輝再重新認識一次。

  憑什麼她這麼好運?

  她擦去腮邊的淚水,霍然起身,「我有事先走。」

  不待紫末反應,她已離桌。為什麼想見江紫末?她只是想知道一點自輝的消息。既然想知道,何不親自去問,何須這樣的迂回曲折。

  越過擋住路的客人,她飛快地推開玻璃門離去。

  江紫末回過頭,只見到反彈回來的玻璃門,那人,早已消失在店外攢動的人頭中。

  「我們也回家吧。」她拉起童童,黯然地走出咖啡館。

  一路都強撐著,開口說話都變得很艱難,她只能緊緊的抱著童童,而童童也異常沉默,小手抓著媽媽的衣角,稚嫩的眉宇間透露出擔憂。

  終於到家,江紫末托母親照看童童,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

  在一個封閉且安全的空間裡,她才慢慢坐在床邊,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間,放心大膽地梳理前在咖啡館中鑽入她大腦的畫面,卻都是零零碎碎的,東一塊,西一片,像扯飛的棉絮,紛亂地降落,仍是理不出絲毫頭緒。

  一個下午,她靜坐在床邊,不曾動彈一下。

  暮色已透過窗戶染進室內,一小寸光亮停在腳邊。她搖搖混亂的腦袋,撐起身體,一步一步地走到門邊。剛握住門把手,忽然一道光亮劃過錯昏昧的大腦,要理清,必須回家,回自輝與她的那個家。

  再看一眼那個人的臉,大概就有答案了。

  奔出社區,攔下一輛計程車,貓腰鑽進去時,仿佛馬路邊上有個穿著咖啡色大衣的身影往社區裡去,齊整的裝束,挺拔的身材,有些眼熟。她趴到車窗上,再看時,社區的門口只有翻卷的落葉。

  心裡裝著太多事,她沒去細想,便告訴司機丹楓白露的地址。

  車子駛到下一個街口便遇上塞車,長蛇陣緩慢地蠕動著。江紫末巴巴地望著窗外那些插翅想飛的車輛,焦急地用手指叩打著膝蓋。

  不曉得自輝是不是已經下班了,就算是回到家,他也還是要工作。她打算著,到家就直奔臥室,找出自己想要的東西立即離開,最好是不要打擾到他的工作。這種事情,不可以再讓他擔憂了。

  塞車的路段一過,車子輕快地飛馳,在花園的樓下停住,司機大哥一面找錢,一面望著華麗的住宅樓,笑著說道:「住這裡的全是有錢人呐,隨手扔個瓶瓶罐罐下來,也都是燙了金的寶貝。」

  江紫末接過錢,也笑了笑,「高空拋物危害大,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司機大哥爽朗地笑,眼前這個一身樸素的江紫末太不起眼,從一處豪宅區到另一處豪宅區,他閱人無數,自覺地把她歸類為從這些大戶人家的牙縫裡討生活的人,便仍是心直口快地說道:「雖然有錢人家的大門華麗,關在裡面的也是跟小老百姓一樣糟七糟八的煩惱事兒,說不定呐,日子還沒咱好過。你想啊,哪天這些住高樓的人一個想不開,不走大門,改跳窗,那可不悲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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