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四一


  他當然不曉得,她邊吃著,喉嚨深處便發出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細細哽咽,她需要不停往嘴裡塞食物,怕自己太受感動,眼淚不知在什麼時候就突然掉落下來。

  也許她的神經真的很大條,也許她的智商還不如自己那五歲的兒子,可是自輝那麼聰明的人,卻只曉得笨笨地對她好。

  別以為她不知道,是他在背地裡不斷地囑咐童童,要與她親近,兒子才會對她這個母親改變態度;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在背地裡對婆婆說了多少好話,才讓婆婆輕易原諒一個連自己聲音都聽不出的兒媳;也別以為她不知道,抽屜裡永遠花不遠的現金是他放的,就怕沒有工作的她拉不臉皮來向他伸手要錢。

  更不用說,車禍過後,沒有一個人來找過她麻煩,想起剛醒過來時,他幾夜未睡的憔悴的面孔,而她這個肇事者卻安安心心地養病,全然不用去煩惱那些被車軋壞的草皮,撞斷的樹和護攔。

  不管她以前做過多少錯事,傷害過他多少次,更是如他所說的,她一直讓他活在失望中,但是他卻一直堅持,堅持愛她,堅持對她好。

  他說她永遠是他最重要的家人,是他平凡的人生中必須要守住的東西。

  再多的食物也堵塞不住淚腺,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一隻柔軟的手掌卻覆上她的臉,她頓了頓,餘光瞥到坐在對面的人已移到了她的旁邊。

  抬起頭,佈滿淚花的眼睛朦朦朧朧地看到那張溫柔的臉,帶著溫暖的笑容。而她,雙頰被炒麵塞得鼓鼓的,嘴裡不時漏出一絲抽噎。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樣子傻得要死!

  「我——」她說出一個字,趕緊地嚼了幾口,把嘴裡的炒麵吞咽了一半,才又費力地說,「好餓!」

  又埋下頭繼續吃。

  自輝笑了笑,不去揭穿她。

  把自己的餐盤拉過來,仿佛也很專注地吃著炒麵。

  從面店出來,直行十分鐘左右就是一個廣場,穿過廣場便是中心公園,公園就著四個大小不一的天然湖泊而建,湖邊有一個小山坡,因山坡一面全種植著香雪蘭而成為冬日人們散步的絕佳去處。

  江紫末挽著童自輝在湖邊的石板路上緩步而行,腳邊一簇簇茂密的蘭草幽香沁人,透過葉子落盡的柳條,瞥見湖上漂泊著三兩隻遊船,不是週末的冬天,這裡的遊人少得屈指可數,因此,公園裡不但空氣清洌,視線也非常開闊,那滿滿一坡如明黃織錦的香雪蘭已被覽盡眼底。

  「好香!」江紫末嗅了嗅說,「不用說,這地方也一定是我帶你來的。」

  童自輝點頭承認,「不只這裡,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好去處,都是你帶我去的。會選擇來這個城市,是因為這裡有最好的汽車生產企業。初來人生地不熟,我和准揚被限定在那一方空間裡,直到認識你,每一次出門你都能帶給我們一個驚喜,在短短的時間,你毫不藏私,把你心裡所有的寶地都托出來和我們分享。你知道,我們一直以來面對的都是冷冰冰的機械,那種枯燥的生活是認識你之後才有所改變的。」

  呵呵,原來她也是有可取之處的。

  江紫末微笑,抬眸即發覺已來到山坡之下,也恰在這時,那久不願露臉的太陽終於在濃雲散開的間隙中射出一抹金光,輕柔如紗縷一般緩緩飄落至山坡上,那燦爛的黃越發熠熠生輝。

  風來,花動,幽香的蘭花氣息繚繞鼻尖。

  他們怔怔地站在原處,沒有與那片花海更接近。

  因為第一次來,紫末勸阻他與准揚:「人若身在其中,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兀突的黑色污點。」

  為此,他們要站得遠遠的,寧願不要那繁花若錦的美景,也不要自身污穢不堪。

  也是如此,江紫末內心的純淨,才成為童自輝一直以來無法擺脫的牽絆。

  「走吧!」童自輝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她挽著自己的那只手上,「童童要放學了。」

  江紫末點頭,毫不留戀眼前的景色,跟著他原路返回。

  一路到學校,他們都保持著沉默,仿佛各有所思,也仿佛是等待對方開口,然而在彼此都有話想說的情況之下,卻都是不知從何說起。

  在學校附近停車,他們下車往校門走去,江紫末忽然笑了笑說:「聽說真正相愛的夫妻很少一本正經地談話,大多時候都是東拉西扯,因為彼此瞭解信任,彼此心意相通。自輝,假如老天有心試煉我們,你猜我會怎麼做?」

  自輝想了想,笑道:「所謂的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其實是很理想化的。如果真的有事發生,我想我仍然是選擇一個人先獨自承擔起來,其後分不分擔在你,我不會對你有所要求,自然就不會心懷抱怨了。」

  紫末明顯有所動容,挽緊他的手,卻故意玩笑道:「哎!這麼偉大的男人——」

  「怎麼淪落成你老公了是吧?」自輝接過她的話,見她忿忿地瞪著自己,不由得笑出聲來,「我之所以甘於平凡,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只有這麼點能耐。」

  不若准揚,他本身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劍,在這個現實之中,他有三代皆用不之盡的祖產,亦有平凡人所不能望其項背的才華,他不需要分神去顧其左右,只須專注於自己所執著的。

  而凡事須得用雙手勤勞掙取的自己,惟有在其他事上削減精力,才能一心一意地守住重要的東西。

  這時,一陣鈴響仿佛由天空播撒,細細碎碎地落入耳中。緊接著,圍牆內若喧嚷聲起,學生下課了。

  他們不再交談,凝神盯著陸續走出校門的學生,搜尋童童的身影。十多分鐘後,就見空著兩手的童童拽拽地走出來,留神看,他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尾巴,就是上次當著江紫末罵童童的女生,此刻卻抱著童童的書包,低眉順眼,很——很小媳婦兒樣。

  江紫末把頭湊近自輝,開始咬耳朵,「他能不能有一天不搞這些花樣?」

  自輝只是笑笑,小孩子麼,今天吵,明天合,哪有永遠的對恃立場?這種事都不用問,以童童的性格,恐怕又是仗著自己聰明,引著同學乖乖上當。只要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他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童童終於走到父母面前,傲慢地接過小跟班恭敬遞來的書包,「行了,你走吧。」

  小女生乖乖走了。待她走遠,江紫末忍了忍才沒去擰童童的耳朵,身為男生居然去欺負小女生,丟臉不丟?

  「你又搞什麼?」她指著小女生的背影問童童。

  「前天的測驗她輸了我,說好要給我拎一個月書包。」童童不以為然地說,「笨呢,我都放水了,還考不過。」

  江紫末瞪圓眼睛,「你跟誰學的『放水』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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