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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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終有一天敢貿然坐在她對面,事先並沒有得到她的邀請和許可,甚至是被那種不近人情的疏離目光所注視,他仍然坐了下來。 知道她有家庭,她很在乎兒子和丈夫,因為她最開始來這裡,總是跟他說起人生最不能承受的悲傷——生離死別。 後來,她開始提起丈夫和兒子,說的話他全聽不懂,她說:「他總說我不肯擺脫過去,其實何嘗不是他心魔太重,他不敢相信我會從過去的悲痛中走出來。即使某天我說愛上他,他也未必信。可是,現在我真的想愛他,因為只有愛他,我才能過上平靜恬淡的生活。我也知道這很難做到,他也是不肯再拉我一把。」 出事前最後一次來,她流淚了,喪魂落魄的臉讓他心悸。她說:「我這一生,生離死別都經歷了,跟最愛的人死別;跟最親的丈夫兒子生離——我再不可能見得到他們。」 她離開,沒要他送,不久以後,得到她車禍失憶的消息。 終於如願以償,上次來,她把所有的傷心都忘記了。此後,他想,她大概不會再來這裡。 因為這是她傷心時才會來的地方。 他並不在意,她能獲得幸福便好。 斂起思緒,推開門,這麼久她再來,他的心情已然不若從前那般激動得難以抑制了,平靜地走到她面前,平靜地微笑。 「你來了。」 江紫末眯了眯眼,仿佛是想了一下才記起他是誰,也微笑,「順路經過。」 「進來坐吧,今天可以免你的單。」 「嗯。」 他帶她到靠窗的老位置,江紫末看著窗外,遲疑了一下,「今天坐外面吧。」 他訝異,「這麼冷的天!」 「沒關係,一會兒太陽就會出來。」 兩人來到庭院裡,陰風淒淒,沒半個人影。這鬼天氣,哪裡像是會出太陽的?靳世銘暗想,也只好坐下來,陪著受冷。 服務員都不大情願走出有暖氣的室內,磨磨蹭蹭的,見老闆也坐下來了,才不敢怠工,抱起菜單,匆匆來到花園。 「熱金桔茶,謝謝!」江紫末遞回菜單。 靳世銘見她在桌子底下搓著兩手,還以為她真不怕冷呢。 「還是坐裡面吧。」 「不了。」她逞強道。也不知道為何,天這麼冷,她卻極有坐在外面的衝動。 一點完單,服務員「蹭」地奔回室內,回頭看著可憐的老闆,大冷天的還陪著在外面坐,不曉內情的人還以為他是怕招呼不周,房東一不高興就要脅著漲租金。只有她們這些老員工才知道,這麼多年,老闆每天守在店裡,只為著那個客人不期然的一次光臨。 Chapter 28 靳世銘的眼眸裡閃著莫名的光,什麼樣的人?有她的地方,溫度永遠在零度以下;五官明明很普通,聚攏到一張臉上卻是光華霽月的驚豔;不知道是哪來的一股氣質,永遠都那麼優雅沉斂;對所有的人和事都淡淡然,目光永遠是游離於世外,偏偏又能從她的眼底深處讀到她內心的執念。 就是這樣的人吧?他說:「你——所有的淡然與冷漠,皆是由於你內心很深的執念吧。」 很深的執念啊? 江紫末苦笑,真是一點也沒錯。 凡人內心大約都有一個執念,或許是財,或許是權,或者是愛,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可以不顧一切。那些執念過深的人,是寧可毀了自己,也不會放棄內心那個執念的。 這麼說來,她所記不全的那幾年,大約因為放不下執念,把最親近的人傷害得很深吧? 從她記起關於准揚的片斷以來,她便知道,他們是同一類人——對愛的執念極深。 皆因執念,准揚將死仍不能放棄她;皆因執念,她後來無法愛上自輝。 然而自輝,卻是個內心真正平和的人,隨遇而安,能包容所有人和事。 若是准揚和自輝對調,自輝定是明白了生死由命,尋一處安靜之地獨善其身,絕不會來強求她;而她若嫁給准揚,婚後准揚定是半點也不能忍受她留戀過去,想必他們會相互折磨至死吧。 偏偏她就是這樣的幸運,在適合的時機愛上准揚,又在適合的時機嫁給自輝,更是在適合的時機失憶——如今,她才有機會客觀地看待他們三人。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行嗎?」江紫末低聲對靳世名說。 靳世銘點頭,現在是連靜靜地陪她也不允許了。黯然起身,一聲不吭地走回咖啡館內。 只剩下她一個人,四下顧盼,確實是原來那個荒蕪的庭園。斑駁的南牆修緝過,刷上白色的石灰粉,雜草與花均被拔除,地面植了草皮,坑窪不平之處都填平了,單單餘下那株粗壯的老槐樹,築了高高的水泥花壇,週邊嵌著鵝卵石,似乎是為了防止小情侶們一衝動便要在它樹杆上刻字。樹下置了一架秋千,青藤纏繞在粗黑的鋼索上,使得那架秋千雅致而富情趣。 路徑旁的冬青相隔數年依舊蔥籠,北面簡陋的工棚不見了,綠茵的草皮延伸過去,其間點綴著幾叢三色堇,這個季節,花朵已凋零。 她微皺眉,真是什麼都變了呢? 可是,她仿佛透過空無的情景又看到了那個工棚的原樣,連那長桌、油漆、焊接器都還靜靜地擺放在原處。一個削瘦的身影走進裡面,拿過一個未成型的跑車模型,戴上黑框的護目鏡,手中的焊接頭爆閃出刺目的青紫色火花。 仿佛聽到他說:「站在我身後,不要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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