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一八


  兩人都十分激動。童自輝為終於找到了一個心甘情願做這件事的人,江紫末意外這份工作不但錢不少,職責還不乏高尚。

  「你手上拿的報紙?」平靜後,她問,「可以借我看看麼?」

  童自輝把報紙折成幾折,藏在身後,「過期的報紙,我拿回家墊桌腳,沒什麼好看的。」

  又相視笑了,是年輕人特有的爽朗而坦誠的笑容。

  燈光似乎更微弱了,江紫末坐在陰影裡,兩手捧住額頭,有些不那麼確切的回憶隱隱浮現,模糊而又陌生,如同是將別人的故事記得很深刻一般,只有悵然,沒有痛苦。

  「說起來,好像是有那麼個人,紀准揚,」她蹙眉,然後又似篤定了些,才說道,「終於有點印象了,夏天也穿得嚴嚴實實,喜歡黑衣,臉比照片上要俊俏,但蒼白,帶著病容。大概也是因為病的原因,臉上總有散不盡的怒氣和怨氣。不過很有才華,似乎也是有錢人家出身。是這樣嗎?」

  「有錢,有才華,有樣貌,又怎麼樣,照樣躲不過噩運,」童自輝語氣悲哀。

  童自輝有些詫異,「既然記起他來,你說他卻像是在說一個普通人。」

  「嗯?」江紫末不解,「我能記起這些就很不容易了。要知道連這些都還是模模糊糊的。」

  童自輝見她的語氣的確平淡,不像是裝出來的,便又問:「你還記得些什麼?」

  江紫末又蹙起眉,「是有一些,電影片斷那樣的,恍恍惚惚,就像看著別人的事——」

  她記得第一次走進那個房子,刷得粉白的四壁,天花板很高,家俱很少,簡單又則更顯得空寂。她頭次進那個房子,房門不知道為什麼大開著。對了,好像那天下著雨,進入大樓時,門房的劉大爺嘴上叼著煙捲,臉貼在玻璃上朝她笑著,她那時跟他不熟,覺得那笑很詭秘,她以為是不懷好意的,瞪圓眼睛,對其扮了個兇狠的鬼臉。

  房門開著,叫了聲童先生,沒人應。在門外等了很久,她開始疑心是昨天的年輕人耍她,心頭有點窩火——這年頭哪還找得出這麼一號熱心人?

  疑心了,耐心也就失去了,她索性走進去,張嘴就要高呼:「童先生,出來說個清楚。」

  屋子裡暗沉沉的,她沒有喊出來。或許是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收斂了她的氣勢。

  沒有人,也沒有燈,借窗外的光線視物,但今天不是個好天氣,陰霏的雨絲飄到庭院的石頭小徑上,巨大的落地長窗透進一絲暗靡的光。突然一陣電鋸切割的聲傳到耳朵裡,她毛髮豎起,卻勇敢地沒有奪路逃去。

  仔細聆聽,是從屋後面的院子裡傳來的。她膽壯地尋著聲音走去,正是下午夢裡的那個院子,她被電光火石吸引去了目光,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背著她專注地操作手中工具——想到這裡,江紫末很不可置信的捧著額頭,畫面源源不斷地湧入大腦,仿佛是原本就記得的,但卻突然在此中斷,有關後面發生的事無影無蹤。

  童自輝緊張地盯著她,卻也在她的沉默裡耐心等待時間過去。

  「記不起來了,」她沮喪地嚷道,「那個男人是不是就紀准揚?你要我照顧的人?」

  「哪個男人?」

  「穿黑衣的,很瘦,在棚子裡幹活的人。」

  童自輝驚了一跳,「你記起來了?」

  紫末搖搖頭,「記不得,只記得第一次去,走進院子裡看見了一個人,我猜是他。」

  童自輝仿佛釋然了一點,她沒記起那一幕。

  Chapter 12

  童自輝唯一的好友准揚自慢性工業中毒、被診斷出血癌末期後,受到巨大打擊,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偶爾繃得太緊便會崩潰一次,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來。雖然這些舉動不至於構成人身傷害,但總要把人嚇到,如此一來,引起親友近鄰的抱怨。因為這個緣故,他的父母才同意自輝的意見,在自輝接受國內一家公司的聘請後,將他帶回國,由自輝負責照顧。

  那天自輝沒有去上班。他畢竟不是紀准揚,不用做任何事,家裡的財產也夠他揮霍一輩子,普通家庭出身的自輝得工作。當天沒去單位,一是約了紫末,二是准揚的情緒也不穩定,半夜就起床了,一直就在後院裡做模型。

  他自然也不能睡了,在後院陪准揚一起工作到九點,才去買早餐。他想不到紫末會這麼早來,也想不到老街的早餐店裡偏偏那天客人多,店老闆忙不過來,等了很久才拿到。

  到家聽到尖叫聲,東西都來不及放,便沖到後院一看,眼睛都瞪直了。

  准揚揪著紫末的領子,臉部肌肉已經扭曲了,熬了半宿,佈滿血絲的眼球仿佛凸露出來,最駭人的是另一隻手上還拿著焊頭,尾部一根粗黑的電線連著轟鳴的機器。他一步跨上前,拉開准揚。

  他來了,准揚也就松了手。江紫末依然靠著牆,四肢已經癱軟了。

  「嚇到了吧,」他將她扶進客廳,觸到微微發抖的手臂,內心感到一絲愧疚。

  江紫末見到沙發就撲過去,穩穩當當地坐住了,才騰出空來白他一眼,仿佛是在埋怨發生這麼可怕的事,居然還問她有沒有嚇到。因她還在後怕,發不出聲音,只好繼續用眼睛瞪他。

  紀准揚跟在後面進來,自輝明顯地察覺到紫末的身體往裡縮了一下。

  這時的紀准揚情緒已穩定,又恢復他那如希臘神像般英俊冷漠的臉。

  「原來是你的客人,她沒聲音地走到我後面,我只不過是本能地揪住她而已。」他到對面坐下,這句話只是在對好友解釋,但目光卻緊緊地盯著紫末,表情傲慢,沒有抱歉的意思。

  「誰說沒聲音,是你的機器太大聲,聽不見而已,」紫末憤慨地說,「我只不過是被桌上的模型吸引去的,想走近看看,你的反應卻是想殺我——」

  「殺你不是不可能的事。」准揚冷酷地搶過話,仿佛很不屑地睨她一眼,便站起來,去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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