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身將腐朽,其愛不渝 | 上頁 下頁


  「列表?」江紫末瞠目,在童自輝嚴厲的眼神下,她只好舉起雙手,「列表就列表。但我還是想說,你當成閒聊一樣地講給我聽更好。」

  「閒聊?」童自輝譏笑地勾了勾唇,「我可是記得你以前常說忙得很,沒時間閒聊的,有事都讓我寫紙條貼冰箱上。」

  「怎麼可能?」江紫末想也不想就反駁,「我這人最愛八卦扯淡,你看也知道,我是一個多麼有親和力的人。」

  童自輝仍以譏笑不變應萬變。

  江紫末被笑得心裡發虛,「好吧,即使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記得了。為了童童,我們不如盡釋前嫌,以後還是改用面對面溝通的方式吧。」

  她心裡卻想,反正是死無對證,趁我失憶你可以想盡一切辦法來栽贓我。

  腹誹完,她察覺到有道陰影逼近,扭過頭,童自輝那張俊臉近在咫尺。她的身子也不由得往後挪了挪,恰好看清童自輝眼裡嘲弄的笑意。

  「失憶後就想起當賢妻良母了?你問問自己,現在的你真的把童童當親生兒子了麼?若說你失憶前不夠格當一個母親,至少你還時時記得他是你親生兒子,如今,你連這點都不具備,又有什麼資格一本正經地說出「為了童童」這種話?」

  他直起身,又居高臨下地補充:「你若是想真心對待童童,先經過我的考驗。我承認你合格了,才允許你接近他。做不到,就請你離他遠點。」

  說完這番冷酷的話,他不給她辯駁的機會,轉身留給她一個不近人情的背影。

  江紫末緊抿著唇,藏在被子裡的手微微顫抖。

  「這不是我願意的。」她說,「如果說我失憶不是我自己願意的,那麼我跟你的婚姻,也一定不是我願意的。即使我記不起這七年來的事,可是我瞭解七年前的自己,我不會心甘情願嫁給一個在妻子失憶後卻漠不關心的男人。」

  床邊背對著她的人臉頰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間,又恢復如初的平靜。

  「你的確不是心甘情願的。」他說,「但我是。」

  他大步邁出病房,到門邊又突然頓下步子。

  「就算我是自作自受,但是兒子承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Chapter 3

  夜深了,城市進入一種深度睡眠。只有遠處施工的地方還亮著燈,工人忙得熱火朝天,看似要忙個通宵達旦。路燈幽暗地照著,幾片樹葉簌簌地從窗前飄落,雖然還只是初秋的天氣,窗戶上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

  這樣微寒又靜謐的夜晚,於室內的人而言,氣氛卻又是別樣的寧靜與祥和。

  童童已在他的小床上做起美夢來,與他白天親眼所見的現實世界相比,夜晚由心靈去遊歷的虛幻世界是更叫他喜歡的。因此,身為父親的童自輝知道,即便是將那正在施工的場地搬進房子裡來,也吵不醒他。

  他離開一直坐著的床邊,走到了窗前,仍然有樹葉從窗簾的縫隙間輕輕緩緩地飄落。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深夜的大街上徘徊過了,童童降世以後,哪怕彼時的他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渾身的肉都軟得不可思議,為人父的重擔卻已沉甸甸地落在肩上。瞬間就完成了從恣意妄為的年輕人到老練世故的成年人的轉變。

  幾年來,為兒子遮擋風雨的那把傘越撐越大,而江紫末,從始自終不曾替他分擔過一次,她就像是希望父子倆忽略她一般,為著這個目的不斷努力,以致於最後她終於得償所願。

  他折過身,又回到床前,童童的左手把大拇指緊緊攥在掌心裡,握成一個小拳頭,放在臉頰下面。閉上眼睛時,睫毛與他母親的睫毛一樣濃密,兩眼之間,鼻樑挺直,鼻尖略微發紅,非常可愛,但醒來時,卻是個十分淘氣又不會惹人討厭的孩子。

  作為父親,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童童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聰明的孩子。

  如果江紫末也有同他一樣的想法——不,他堅信,只要她多看童童幾眼,就會有和他一樣的想法了。但是她從不正眼看他們父子。

  無形中,他們各自在一個小家庭中成立兩個國度,各自為政,各得其所。江紫末得到了什麼,他不明白,這是他永遠也弄不明白的,她將自己的一生都濃縮在短暫的幾個月,究竟是為著什麼?久而久之,他弄不懂,也不想再去弄懂,反正他得到了童童。

  所以,他考慮過離婚,也正式提出過。

  只是想不到,恰在那時她便出了車禍,性命攸關。他一度以為她也許醒不過來,如此也毋須離婚那樣麻煩了。然而她又蘇醒過來,竟是一場脫胎換骨的改變。

  童自輝實在是不曉得還能不能對她產生信心,如他白天在醫院所言,他是個成年人,能承受得起失望,然而童童呢?他真是很替可憐的童童擔心。

  夜更深了,童童用小腿踢開被子,他把被子重新拉到童童頸下,撚熄檯燈,離開這個房間。

  童自輝那天下午邁出病房後就再沒有回來過,連童童也沒有來探視。

  病房一直很安靜。

  出院這天,江美韻邊收拾行李邊歎息,江紫末有些坐立不安了。

  丟開童自輝給她的筆記本,她問正在收拾行李的江美韻:「老媽,這幾天你有沒有去接童童放學?」

  江美韻又歎息了一聲,「用不著我去接。」

  江紫末聽罷從床上一蹦而起,「童自輝這麼專制,她不許我見童童也就算了,竟然連你也擋在門外。」

  江美韻一掌推她回去,「自輝是體諒老人辛苦,你不要錯怪人家。」

  說完神情惘然地望著那堆打包好的行李。

  「七年前我把一生的積蓄給你換成嫁妝,歡天喜地送你出嫁後便以為責任已了。今天你就出院了,你這個樣子,我不能昧著良心還把你硬塞給人家。只是想不到,我親手送出去的女兒,七年後我還是要把她領回家去。」她又長長了歎了口氣,「我一直想著,你幸福最重要,咱們家有我一個人孤獨無依就夠了。」

  江紫末從未見過強悍的老媽用這麼淒涼的語氣說話,正在氣頭上的她沉默下來。

  她的記憶裡還倖存著那麼一幕生動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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