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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猛地坐起來。可是與我意想中那間狹窄而混亂的房間不同,眼前看到的仍然是橫七豎八的梁棟,以及舊得快要腐爛的傢俱,仍然是在柳文淵的家裡。和別的房間一樣,這裡同樣充滿了黴菌的味道,只不過屋子一邊的有一排書架,放滿了書,更增加了那種濕漉漉而粘稠的黴味。讓我吃驚的是,書架上的書很多,擺放得整整齊齊,總有上百本,既有發黃的線裝書,也有燙金精裝的厚本辭典,我甚至在一部很舊的《康熙字典》邊上看到了一部商務印書館二五年版的《英漢大辭典》。柳文淵在八十多年前做過老師,那些書大概是那時留下來的。只是久不翻動,很多書上已經有了黴點。

  如果是個夢,那我仍然在這個噩夢中無法自拔。我呻吟了一下,那人走到我邊上,輕聲道:"阿康,你難受麼?"

  那是紫嵐,她關切地看著我。看到她那張醜陋的臉,我卻感到了心底的一絲暖意。在射工村,我好象被扔到了一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的洪荒時代,只有紫嵐才能把我向現實拉近了幾分。我強笑了笑,道:"紫嵐。"

  "你醒了吧?"她的聲音有著與她的相貌完全不符的動聽音色,讓我想起了那些脆薄的冰淩,薄薄的,刀鋒一樣飛快,卻又不禁掌心的一絲熱氣,一碰就會融化,閃著幽藍的光。

  "我很難受。"

  "是這樣的。他說夜王在休眠前會讓人感到難受。"

  我茫然地看著她。我仍然不敢相信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只是呆呆地坐著,下意識地道:"柳文淵他……"

  "爸爸已經死了。"她眼裡突然淌出淚水。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稱柳文淵為"爸爸"吧。我摸了摸額頭,前額很燙,不知是不是有熱度。我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這間屋子沒來過,柳文淵的家是一所大宅院,房間一共總有二三十間吧,很多房間想必已經許久沒住人了,我的皮箱便放在牆根,想必是紫嵐幫我拿來的。我道:"他呢?"

  我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會放了我。她眼中閃過一絲悽楚,道:"他仍然不能見陽光,躲在樓上那間暗室裡。"

  "他為什麼不殺我?"

  紫嵐低下頭,輕聲道:"他說,你可以留著下次用。"

  下次用?我又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天已經亮了,陽光很好,這些天來我第一次感到陽光的溫暖和柔軟。我苦笑道:"希望他下次的時間能久一些。"

  "你不害怕麼?"

  "怕。"我又苦笑了一下,現在也只有苦笑,"可是我有什麼用?一個無業遊民,整整混日子,就算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如果他被柳文淵壓在井下,想必這一切都該結束了。可是,柳文淵死了,他倒活下來了。我能怎麼辦?我不可能像他那樣,把他摁倒在地,吸光他體內的血。即使夜王已經感染了我,但有一句話他說錯了,我不會迷失自己。

  讓自己迷失的,只有自己。夜王也許會影響人的神經系統,但柳文淵仍然保留著人性,紫嵐也一樣,只有他才會徹底地變成一個惡魔--即使他內心深處仍然存留著些許久遠以前的軟弱。

  紫嵐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她正要說什麼,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個人聲:"柳文淵,你在麼?"

  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道:"是誰?"

  "別怕,是五敬。"她剛說完,一個村民已走了進來,看見我們,他有些局促,陪笑道:"紫嵐姨,你在啊。有客人麼?柳文淵沒在?"

  "他沒在。怎麼了?"

  那個村民光著腳,腳上還沾著泥巴。他有些猶豫地道:"是這樣的,我阿娘今天起來很難受,想讓柳文淵去看看,趕趕夜王。"

  是因為昨天封住夜王的事引起的吧?我看向紫嵐,紫嵐卻仍然很平靜,道:"知道了,我跟他說。"

  "謝謝你啊。"那個村民又踩了兩下腳,把腳上的泥巴刮掉一點,"要沒有柳文淵在,真怕會出什麼事。我阿娘說,日本人來的時候,要不是有柳文淵,村裡一個都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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